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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北大:从书法文化到文化书法

作者:王岳川    2013-09-10 13:00:56    来源 : 《艺术》杂志

王岳川 2012年在北大书法展中的巨幅作品王维诗五首 1300厘米×260厘米

中国历史上没有一位学问浅薄者能够成为书法大家。中国历史上没有单纯的书家,所有的大书家都是学问家,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等莫不如此。黄庭坚追求书法之“韵”,提出“去俗”最佳途径就是多读书以使胸中有书千卷,因此推举苏轼书法为宋朝第一,进而认为“今世人字字得古法而俗气可掬者,有何足贵哉?”古代士人或有家学渊源或出身科举,都有着丰厚的文化修养根基,使书法在古代中国达到艺术与文化的高度整合。

一、20世纪初北大书法开创时期的学者书法

北大在20世纪上半叶很注重艺术文化,蔡元培校长在五四前的北大成立了“音乐传习所”、“书法研究”、“画法研究会”。20世纪初学者书法高手很多:康有为、罗振玉、梁启超、王国维、鲁迅、台静农等人的书法作品已经被书法界认可为大家之作。北大历届老校长的书法虽难得一见,但细看孙家鼐(京师大学堂管学大臣)、许景澄(京师大学堂管学大臣)、张百熙(京师大学堂管学大臣)的作品,中正平和,传统书法功力深。而北大严复校长、蔡元培校长、蒋梦麟校长、马寅初校长等的书法也颇有大家气象,其文化大家气息扑面而来。而李大钊教授、胡适教授的书法作品也颇具自我面目,文化品位当属上乘。

在我看来,百年来北大的“学者书法”具有不可忽略的书法文化意义。百年北大的著名学者们在生前并没有求发达之思,但他们藏之名山的著述,却传之后世,泽被后代。而当代北大著名学者,尤其是高龄著名学者,数十年如一日地著书立说,他们是中国20世纪思想史的见证和缩影。学者思想浓缩在其等身的著作中,而学者的书法境界则体现了他们深厚的生命情怀。他们的生命伴随着20世纪的风风雨雨,他们的艺术感觉从生活的复杂中提纯,他们的书法同样也在其学术思想的境界中提升。大学者们在学术界具有很高声望和影响、著述丰瞻、书艺精深。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等身的专著走近他们,同样也可以通过他们的心迹(书法)走近他们的艺术世界。学者的学术思想已经广为人知,而他们境界高远的书法作品也应成为当代中国书法中弥足珍贵的艺术珍品。人们将在读其书观其字中,感到他们道德文章和艺术境界的双重高远。学者书法风范将成为新世纪书法文化之“法”,因为世纪风云和人生体验整合在学者书法中,使人于温润含蓄中见到学者深层的文化积淀。可以说,只有体悟了深厚的中国文化精神,才能陶养出生命的浩然之,才会写出具有浩然大气而又浑厚通脱的书法佳品,才能使中国书法成为东方文化魅力的独特呈现。

在我看来,学者书法的意义在于,重新确定书法的人格提升和审美陶冶作用,书法既使心灵净化,又使心灵深化,使人在超脱的胸襟里体味到宇宙的无限。它张扬学者文化资源对书法艺术品格的提升,倡导全民爱好书法、珍惜书法并不断拓展书法文化精神,这无疑对当代中国书法发展具有重要而深远的意义。在学者书法中,可以真实地显现出学者书法的当代魅力——人格提升和精神超越!而且,在全球艺术中惟有书法是中国“独一门”的艺术形态,百年来北大学者们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技法的对话中,在书法技艺与文化多元价值整合中,在“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精神超迈中,

为重新振兴中国书法并重建“汉字文化圈”而殚精竭虑。

二、20年代北大“书法研究会”与沈尹默的书法建树

古代中国转向现代中国中的“书法文化”重要性。著名教授沈尹默先生担任北大书法

研究会会长,成为现代大学教育体制中最早的书法研究者。正是这份沉重的教育理念和文化身份,沈尹默终身致力于书法,在沉浸帖学的同时,又临写汉魏六朝碑版,花了相当的精力写唐碑,用碑的雄强美来调剂笔力的软弱。他50岁前后“中年变法”——花大精力致力于行草,主要是写米芾、虞世南褚遂良,再上溯追摹“ 二王” 书风。其间对“ 二王”诸帖下的功夫很深,在故宫博览了历代的法书名籍,情所独钟与“二王”帖学。可以说,沈尹默从全面吸收北碑和帖学的营养又转向专门攻“二王”,严守笔法,刻意古雅,气韵生动,笔墨清润,尽洗碑体难免的狂放粗豪,最终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其书法作品广泛流传于海内外,深得各界人士的喜爱。

沈尹默与现代中国书法文化复兴是紧密相关的。沈尹默任北京大学教授,是著名诗人和书法家,还出任过北平大学的校长。沈尹默除了在书法创作实践致力于弘扬帖学以外,还花大心血以上海为中心培养了大量的书法精英人才,渐行渐远而影响了整个中国。沈先生是中国现代教育制度中第一位“书法研究会”的领导人。沈尹默以丰厚的学问涵养了书法。沈先生首先是个学者,是一个思想者,其次才是一个书法家。沈先生在中国书法文化史上创立几项第一:在中国历代书法家自清代末叶何绍基后,收入《辞海》者仅仅只有沈尹默一人;陈毅元帅在任上海市长第一个拜访的,就是沈尹默先生;沈先生在上海创立了中国建国以来第一个书法组织——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说明沈先生不仅把书法看成了一个技法写字,而是看重其研究的重要性。只有进入研究的学术层面,书法才能进入出经入史。沈尹默先生的意义突显出来。他以大学问为书法的支撑,成为20世纪中国现代书法史上一位大师,将启发更多的大家严格规范自己的学问,出经入史提升自己的文化品位,获得国家、大学、精英的认同,以此推行中国书法文化,才有可能在中国书法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沈先生书法有三大功绩:第一,沈尹默成为了现代书坛的领袖人物,具有新文化名人、学者、诗人等多重身份,而又全身心地在书法被边缘化时代坚持书法大业,努力实现书法的伟大复兴,为身体力行推进书法文化发展的第一人。第二,重视书法研究会的研究功能,进而推进国际化书法的发展,促成了多次中日书法展,功不可没。第三,把书法从晚清文人的馆阁体中解放出来,变成了20世纪中国书法的一次较大规模的群众书法运动,尤其是上海书风受沈先生影响非常大。

沈尹默的人生是“书法人生”,他的一生主要精力倾注在书法上。我很少看到中国20世纪一个著名的学者、诗人、教授、校长,把如此多的心血和精神完全托放于书法。相反,书法在很多文人雅客眼中是壮夫不为的雕虫小技,但是沈尹默力挽狂澜,回归经典,走进“二王”,为中国的书法走正脉、走正路、走正途立下了大功。真可谓把一辈子主要心血都熔铸在书法创作、书法理论建设和书法人才培养当中,对中国书法文化复兴作出了努力。在这个意义上,沈尹默先生以“二王”体系为本体,又具有当代性创新的妍美流畅的经典书风,应该是获得理论界重新评价的时候了。他强调“妍美”使得筋和骨都内擫在他流畅的用笔当中,不是有意的把字写得粗发乱服筋骨外露、一览无余,而是蕴藏在行笔的风神爽朗之中,深蕴中国文化的“绵中藏针”书卷气审美精神,让人玩味再三。

沈尹默在笔法、笔势、笔意等书学理论上同样有精深的造诣,写出了不少书论著作,撰写了一系列的书法论稿,他从微观的角度对书法艺术及其技法进行探索,建立了独特的沈尹默书法体系,不断推出新的著述。沈先生化古开今,在传承中创新,在阐释中发展,把笔法问题讲解清楚通透,对现代教育体制中的书法研究、书法教育、书法普及做出了重大贡献。

三、50年代后的学者书法:季羡林、张中行、金开诚

50年代以后,老一辈教授的作品功力深厚而目击道存:梁漱溟、叶圣陶、宗白华、朱光潜、冯友兰教授的书札,王力、沈从文、魏建功、俞平伯、游国恩、吴组缃、王瑶、季镇淮、周祖谟、侯仁之等教授的诗文作品,更显示出学者们的深厚学养和人格风貌。

季羡林先生,在我眼中的形象一直是睿智而安详,渊博而谦和。他是精通英、德、梵语、巴利语、吐火罗文、俄语、法语的学者,焚膏继晷,已超越常人的工作热忱而“止于至善”:从考证到义理之学,从东方语言学家到东方学家,从印度历史文化到比较文学的研究,从佛教语言研究到中国文化身份思考,皆拓展出一个多元的文化研究域。“君子不器”,他命定般地不属于任何一个固定的研究领域,也不屈从于任何专业狭小的圈子,而是打通中西古今,透悟人类智慧,创新东方新思维。

季老对书法也有研究,不仅每天写书法,而且对书法的重要性看得很清楚:“中国书法是世界上独特的文化。中国书法别的国家是没有的,日本、韩国都是中国传过去的。弘扬中国文化,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弘扬我们书法文化。因为书法不仅有实用功能,还有艺术功能和生命陶冶功能。这是中华文化的一个独特之处。”季羡林先生作为学术大师,一生致力于学术本身的建设,书法似乎在他的学术生涯中并不占很重要的位置。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季先生对书法没有自己的独特审美感受和学术尺度。恰恰相反,我在数次同他谈论学者书法中,能深切地感到他对中国书法作为国粹和中国文化独特代表的深度认同和身体力行地创作。季先生对学者书法有颇新颖的认识:“学者书法有自己的历史,起码清华过去有梁启超,北大过去有沈尹默等。学者书法不仅讲求书法的典雅清正,而且要求书法具有深厚的文化意味,学者书法不仅是艺术,而且是文化,同时也是学者对汉文字的美化和文化化。从学者书法作品中可以看到学者的文化修养和宽宏眼界。好的书法给人精神和身体带来双重好处,使学者身心健康。看怀素狂草,使人心花怒放,看邓石如书法,惊心动魄,看吴昌硕墨荷的笔墨,精神和身体双重振动!”书法家的标准不在于他是否加入了书法家协会,而在于他对中国书法的思考和推进的深度,以及创新和传承的力度。我经常在季老的“极高明而道中庸”行书中,感到“高明”与“守中”的度——写得不温不火,无法而法度皆备。而壬午年病中所书《浣溪沙》,写得流畅生动,线条精美,结体自然。完全不像一位91岁的老人所书。真可谓在思想学术大树旁,无心插柳柳成行!

张中行先生,可谓世纪老人中的大朴之人。他在文史领域中所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成绩,不仅体现在《禅

外说禅》《负暄琐话》《顺生论》等脍炙人口的著作中,而且在他的温润如玉的精神世界中。其实只要你走近他的书法,就能感到其文思透过笔墨呈现心怀的魅力。如“ 思君令人老, 岁月忽已晚”,以古诗十九首句子,表达对生命飘逝的感悟,笔力苍劲而心中凄然;同样,他书写古诗十九首中“乐”的句子“立身苦不早,为乐当及时”,可以看到他“顺生论”的影子。可以说,张中行先生的书法是一种不表现技法的学者书法,在这种非炫技的朴实无华中,那些所谓的形式创新的炒作, 好像就少了些合法性。

著名学者金开诚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首任北大书法所所长。金开诚先生在学术界、书法界的重要性人所共知,他做学问和写书法都很严谨。金先生为北大书法所成立四周年题词:“北大书法艺术研究所要办出自己的特色,不能只靠北京大学‘金字招牌’吃饭。既然书法界是个名利场,那么我们的特色就在于偏不计较名利!我们要大讲为弘扬祖国的标志性艺术——书法作奉献,为祖国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作奉献。我们一无人员编制,二无经济来源,三无活动场所;但‘至少我们还有梦’。我们还有笔墨纸,我们就要拿笔墨纸来做这个奉献之梦。” 金先生很关心书法的国际交流,认为北大书法所提出“文化书法”,主要就是从事书法的国际交流,要将汉字的审美化书写国际化,先生对我说,一定要走出去,中国书法如果自己关起门来,变成一个退休老人玩的东西,就没有意义了;书法必须要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的一部分,当这么多的外国人学了汉语和汉字,拿起毛笔进行书写的时候,中国文化就如春风化雨般点点滴滴输出去了。

 

(网络版未全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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