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江的《汉宫秋月图》轴

清朝中前期的扬州，画家聚集、画坛繁荣、画风多样。其中既有写意风格的花鸟竹石画（即“扬州八怪”等画家的作品），还有袁江、袁耀严谨工整的楼阁界画。尤其是后一类作品，从事的画家虽然不多，但是画风特立独行，流传下来的作品却仍有不少。

袁江、袁耀父子，创作了数量很多的作品，可是他们的生平行状却简单得令人惊讶。从目前所了解的材料来说，连他们的生卒年都无法查清楚。袁江，字文涛，邗江（今江苏扬州）人，较早记述袁江生平的文献中，就是这么几个字；再加上他的画幅上从来不署帝王的年号，只写干支纪年，所以连推算年份，也要费一些周折。

把尽量能收集到的袁江署有年款的作品粗略地加以排列之后，我们目前所了解他最早的作品，是画于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最晚的作品是画于乾隆十一年（丙寅，公元1746年），其创作时间前后长约五十多年。据此推测，袁江大约生于清康熙十年之前，死于清乾隆十一年之后，年约七十岁。

另外，还有关于袁江生平中有一段时间生活在山西的说法，它不见于任何文献的记载，仅存于近代文物、古董行的口头传说中。袁江曾被在扬州经营盐业的山西商人，聘请至山西太原作画多年，据近代画家李智超引太原尉某语：“尉姓在太原，自明朝即为大地主。二袁（指袁江、袁耀）均曾被聘至伊家作画”、“凡尉姓各家，无论堂、屏、卷、册、灯笼、槅扇之类，无不应有尽有”。“袁江和袁耀一生创作了大量的绘画，但这些画迹并不流传在家乡扬州，而完全集中于山西一省”，他们“被当地富室聘请长期作画，画幅的大小方圆都与主人房屋的格式相配合。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北京的古画商人，由山西运来的二袁真迹，大小不下百幅”。所以有关袁江和其子袁耀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山西盐商家中作画的口头传说，得到他们的作品大量出现于山西这一事实的证明。这一说法应当是有很大的可靠性。

现时有位收藏家收藏的《汉宫秋月图》轴，即为画家袁江的作品之一。画幅为绢本，工笔设色，纵164．5厘米、横103．5厘米。画幅的左上角有画家的自题一段“汉宫秋月，摹子昭笔意，邗上袁江。”自题中的“汉宫秋月”为图名，元朝的戏剧家马致远写有杂剧《破幽梦孤汉宫秋》一出，演绎汉元帝与王昭君的爱情故事，此后多有画家将其作为画题，袁江及其子袁耀就经常以该题目作画；自题中的“子昭”，是指元朝画家盛懋（盛懋字子昭），这是古代画家为表示自己的绘画作品是有来路、是有出处的一贯做法，以示其技艺有所承传，而非“野狐禅”；自题中的“邗上”，则画家写明了自己的籍贯，即扬州；但是自题中却没有写明作画的时间，故而无法确指此画创作的年代，不过从绘画风格来分析，它属于袁江稍早时期的作品，可能画于康熙年间。

画面近景为宫墙和高大的树木，中景是巍峨的宫殿，远景是连绵的群山。当然，画家重点描绘的地方集中在中景宫殿的楼台殿阁部分，这是袁江最为拿手和擅长的技巧。白色大理石的台座和色彩斑斓的木构建筑，形成颜色和粗细之间的对比；宫殿精致华丽，木结构的榫卯组合，十分精确和巧妙，画得一丝不苟。远景的山石，用笔较为粗放，再加上山间云雾缭绕，颇为空灵，也和细密的宫殿形成虚实的对比。如此描绘建筑物的画幅，不是对中国传统建筑有仔细深入观察的人是无法完成的。袁江的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如此细致工整的楼阁界画，这是画家据以立足于扬州画坛、乃至清朝画坛的独特功夫。

袁江、袁耀这一路的山水楼阁界画，在康熙至乾隆一段时间的局部地区内流行了将近百年，但是随着他们父子的去世，这一画种或者说这一画风，也趋于没落了，虽然尚有几个追随者，不过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以至于最终在画坛上消失了。

扬州画坛的兴盛和繁荣，是与扬州的经济繁华密切相关的、是与在该地聚居的众多盐商密切相关的、是与扬州的园林之盛密切相关的。近年有专著涉及此课题，前面在介绍袁江和袁耀的生平概况时，曾经提到了他们与盐商之间的关系。袁江、袁耀画作的欣赏者和购买者是当时在扬州经营盐业的盐商。扬州的盐商主要来自北方的山西和南方的安徽两地，安徽的盐商喜欢“扬州八怪”一路的写意花卉竹石画，而山西的盐商则钟情于袁江、袁耀的山水楼阁界画。不同地域的盐商，由于文化背景或文化传承上的区别，有着不同的审美和欣赏趣味，这种趣味上的差异，造成了扬州画坛的多元面貌和格局。但是随着山西盐商的逐步退离扬州，代之而起的是安徽盐商的活跃，袁江、袁耀的画风几乎同步地出现了衰败的迹象，这里说明了艺术家、艺术品和艺术赞助人之间的共存关系。袁江之子袁耀曾经画过一幅《广陵送别图》册页，是为了送别在扬州经营盐业的山西盐商贺君召的，虽然送别的只是一个人。但是，山西盐商贺君召的离去似乎是个征兆、似乎具有象征意义，它预示了袁江和袁耀以及他们的画风，从此风光不再。

聂崇正 故宫博物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