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 | English | 设为首页 | 收藏本站

一位慈祥仁和的学者何正璜

作者:杨悦浦    2012-10-19 15:09:37    来源 : 艺术杂志

何正璜(1914—1994) 别名玉子,女,湖北汉口人。生于日本东京。擅长美术考古。1934年毕业于湖北武昌美术专科学校工艺系,1938年毕业于日本东京多摩川美术学校。历任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团员,陕西省博物馆陈列部主任、顾问、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曾任陕西分会常务理事、陕西工艺美术学会理事长、陕西考古学会理事。出版专著有《敦煌莫高窟现存佛洞概况调查》《陕北东汉画像石选集》《西北少数民族图案选集》《唐代的战马》等。

我认识何正璜先生是在1982年。中国美术家协会于7月15日至30日在大同办了一个读书会,来自北京、内蒙古、陕西、山西、部队的阎汝勤、吕恩谊、韩柯、艾轩、王亦秋、王复祥、龙瑞等20余位画家出席,其中有何正璜。读书会由时任会工部负责人的卢开祥主持,我作为领导小组成员协助他工作,主要负责文秘、简报工作。

何正璜当时已经68岁,一位穿着朴实而气质优雅的女性知识分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我事先对到会的人都作了一个基本的了解,所以在接待到会的人中,我特地希望能够见到何先生。在她报到的时候,我特地向她问了好,她对我能够叫出她的名字,有点意外。毕竟我作为工作人员,她对我也不会有特别的注意。但在7月24日安排参观大同的云冈石窟和善化寺、上下华严寺时,我与她作了长时间的交谈,一路上跟随她,提问了许多美术考古方面的问题,这也可能给她留下了另一个印象吧。

在参观考察这些古迹的时候,我做了一些笔记,其中有关她的学术观点,我编发在《大同读书会简报》第三期中:“何正璜同志是从事美术考古工作的,她说,我来自周秦汉唐故都西安,是古迹较多的地区,我过去看到汉代和唐代的艺术风格迥然不同,常想这二者之间是怎样在源流上衔接的呢,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很好解决。

现在看了云冈石窟的雕刻,有了理解。北魏的雕刻,有汉代的淳朴、厚重、坚实,它又接近唐代的华丽、丰富、生动,它在汉唐艺术当中作了联系的桥梁,使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以前因为我没有实地看过云冈,这次来这里看到许多东西,除了美的享受以外,还解答了不少疑问。何正璜同志还指出,中华民族的文化是由多民族创造并融合而成的,但过去把历史的正统看成是艺术的正统,有时对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容易忽视和低估了它的成就和贡献。看到北魏辽代的作品,深感少数民族所具有的粗犷力量和深厚气质的作品非常美好,绝对不能忽视少数民族对我国艺术的巨大贡献。她认为艺术形式来自三个方面:一是传统的,艺术不能割断,不管是怎样变,总是在民族形式传统中变,是丰富的增加,其延续性在历史的长河中看是特别明显的,一看就是中国的。二是外来的,吸收外民族的东西,每个民族都不能排斥外来的艺术,否则就会枯死。三是从生活中来的,我们不能丢掉传统,不能排斥外来的艺术,不能脱离生活,我们就可以创作出好的作品。最有民族特点的东西才能最永恒,充分认识我们自己祖先的东西,又能放在自己的创作中,这也是一个艺术修养问题。”

在这次考察之后,我就决定对何正璜作一次正式的采访。我把这个想法和她交换意见的时候,没想到她不同意我的采访,态度虽然很礼貌,但很坚决。她说她从不接受报刊的采访。为了这事我也动了几天的脑筋。既然她不愿意,当然不能够勉强。但我还是动员她接受我的采访,我说《美术家通讯》是个内部刊物,只给会员们看,您所从事的美术考古,许多新会员都不了解,通过我的采访,可以让更多的专业画家对这门学问参与进来。您不是说现在美术界对美术考古不重视吗?您不让人们采访,光在读书会上呼吁,大家还是不知道美术考古的概念和内涵。我的采访,并不是要宣扬您个人的功绩,着重点在美术考古上,这并不违背您的意愿。经我的劝说,何正璜先生有所“松动”。我说,这样吧,我已经把您说的有关美术考古的东西大致有所记录,我回去以后把它形成文字,寄给您,您看过之后,认为可发,就发表,认为不行,咱们再商量。我这番软磨硬泡,把老太太弄得没了脾气。

回到北京后,于8月初,我便把采访稿《访美术考古家何正璜》撰写完成。随后就将稿件复写成两份,一份寄往陕西分会,请他们审阅。9月14日分会复函说:

中国美术家协会研究室负责同志:

严路(当时我的笔名)的文章我们感到写的不错,是否可以请本人过目为好。

 仅此即复。致

敬礼

美协陕西分会 八二·九·十四

回信是用毛笔在宣纸上写的。因为我认识陕西分会的负责人修军的笔迹,这封信就是他亲笔回复的。当时他在主持分会的工作。我所以要让分会审定,也是为了能够说服何先生同意我的采访。

我将另一份文稿寄给了何正璜先生。何先生9月8日回了信:

悦浦同志:

 您好!

收接来函已有多日,一方面因学习十二大文件较为忙碌,另方面也是不知如何作复好,因此迟至今日,才来复函,稽迟之过,尚祈原谅!

承您不弃,仍然写了采访文章,令我惶恐不安,因为我已拒绝过两家报纸的采访、刊登任何谈我个人的文章,不料想大同读书,却受到我学科本行的美协给予了荣誉,这对我这毫无建树的人来说,实在是愧不敢当。虽然,您在笔下,也并无溢美之辞,但问题不在文辞内容而在报道本身,我所怕的也正是这一点。当然,您的好意,承您抬举,我都深表感激,不是矫情,更不是不领情,只是感到难为情。

您的文稿内容来自我随便的发言,让您把它组成条理已不易了,我仍改动了几个字,遵嘱不敢大动,而且在字数多寡上也注意了大致相等,不知尊意如何?

这次在大同学习,实平生一大快事,虽时仅半月,但得结识诸多好友,受益实多,尚望不遗在远,时惠好音!并请代候各位好友安健!

匆此即颂

撰安!

何正璜 9.8

 

从这封回信,可以看出,我当时是多么的固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是回想起这件事,的确有违先生守身如玉的美德,让我硬是给破坏了。后来我在回信中一再向先生表示了歉意。

我的采访文稿发表在1982年第三期的《美术家通讯》上。

 

先生所说的改动,主要是关于美术考古的定义方面,我遵照她的修改发表的:她概括了上述所说的要点之后指出,美术考古,是对古物从美术的角度去鉴定分期和衡量价值。即可否这样说,从美术的角度从事美术考古工作,就可以叫做美术考古。

她向我强调说:关于什么是美术考古,美术考古的内容和特点,不是一下子能概括得很清楚的,这要结合实物,具体分析才行,也需要常年从事这一工作的人共同来总结和探讨。

文中黑体字是她修改的,同时也删掉了一些文字。刊物出版后,我给何先生寄出了三份。

在1983年1月14日先生给我回了信:

悦浦同志:

今天收到《美术家通讯》三册,才知道您到底还是把我给公开介绍了,虽然正如您所说并无故意虚誉,但这总是我很忌讳的事。您的好意我领了,您的出发点是未可厚非的,我的不安是由于我并无什么知识和成就,不值得费您的笔墨,又费纸张的。

也没想到天荣同志在总结的结尾,把我那确是一片留恋各位友人的告别小诗,但形式上性质上却属于打油诗的东西也给发表了,更令我惭愧和惶恐,当时,我只凭一时激动的感情胡诌几句,并未推敲平仄和韵脚,定要贻笑大方了。我浪迹江湖几十年,东濒东海,西极沙瀚,各种会参加过不少,但像在大同相聚这样短的时光,萍水偶逢的同行们朝夕的音容言笑,却能如此深深地留在永难忘怀的回忆中,这却是第一次和在开始时完全料不到的。看来,大同之行在我这余年中真可算得是一片璀璨的霞光!

时序至今,已经又是一年,而且春节也临近了,在这里,我遥祝同志们平安、愉快!这种祝愿因为是极其真诚的,我相信山山水水挡不住,会让您们感觉到的,我问候您们中的每一位我应当问候的人!

即颂

艺安!

我敬候老卢伉俪的西北之行

何正璜 1.14

我在1月30日给先生回了信。这时我因患结核性胸膜炎住院刚刚结束。我在信中说,文章写得很粗糙,回想起来觉得工作方法皮毛得很,没有确切表达先生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的要义,甚感不安。我在信中也说道,在医院治病的日子里读了几本书,其中有阎丽川的《中国美术史略》,觉得周秦汉唐的艺术写得很单薄,没有把那种波澜壮阔的气势介绍出来,还不如在大同听先生讲的那些令人陶醉。

1986年12月21日至27日,中国美术家协会在西安召开工作会议,我出席了会议。会议结束之后,我向分会修军先生打听到何正璜先生的新居地址,第二天便立即专门去先生家拜访。那时她已经退休,刚刚搬到省级干部的干休所,离市区比较远,找到她的家费了些周折。因为那时电话也没有,我也不知道能否见到她,但马上就要回北京,只有这天有时间,即使见不到,也得去一趟。

幸运的很,见到了先生。她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他的家门前,那时她已经72岁了,见了我高兴得像个小孩子那样兴奋。一一问候美协她所熟悉的人。我说,来西安开会的都是各部室的负责人,老卢已经退休了,王天荣没有来,来的人您虽然知道,但大都没有和我们这样的密切接触过的。有些新的干部您也不认识。

当时家里只有她和王子云先生在。何正璜先生把王子云先生叫了出来,给我作了介绍,王先生未多说话,寒暄了几句便又回自己的书房继续写作去了。那时王先生正在撰写《从长安到雅典——中外美术考古游记》,王先生生于1897年,已经是89岁高龄,头脑异常清晰,依然在抢时间做学问,让我深为感动。其实我见过王先生一面,是在1985年5月,在山东济南开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时,王子云作为特邀代表到会,88岁的老先生为了不耽误会议,竟然一个人提前就到了会议的驻地,我们的工作人员也刚刚到会,大家对他的认真态度十分感动,恰好我在会务组安排我所负责的简报组的房间,特地和他打了招呼。当然那匆匆的一面之交,他自然不会记得。

我和何正璜先生闲谈中,也特地向她请教我在参观碑林时的几个问题,其中见到存有五经四书的碑刻条石里,凡是“民”,都少最后一笔,便问她是否是唐代李世民时期的工程。她说,那是当时全国的标准版本,凡是各地印刷五经四书都要以此校对准确才能刊行。我在博物馆工作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问过这个问题,说明你看得很仔细。我说,也许这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别的人不存在这样的疑问吧。她向我作了解释。

后来何正璜先生的声名日隆,被安排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经常到北京来开会,有一次特地打电话给我,说原本要和我见见面,因为家中有事,会议开完要立即回西安,只好等下一次来京再见面了。我也觉得何先生已经将近八旬,不便在她休息的时候打搅,遵从她的意见没有专门去拜会她。

1993年6月,我收到她寄给我的《从长安到雅典——中外美术考古游记》一书。她在书的书名页中写道:

悦浦先生:

王子云新著现已出版赠您一册以作纪念

何正璜 93.5.21

这本书大致是在1989年底写完,在书发稿之后,王子云先生于1990年8月辞世,享年93岁。1992年8月由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这本书是王子云先生的封笔之作。让人惊叹的是王先生在90多岁的高龄时还为我们留下一部学术著作,也是我国美术史上的奇迹。

何先生在寄这本书的时候一定会想着我在1986年时到她家看到王先生写作这本书的情景吧。而王先生的过世在她的心中也一定有说不尽的忧伤。

王子云这部著作的学术价值应当由美术考古的专家们作出判定,我没有到过几个国家,虽然也到了法国、意大利、荷兰等几个国家,也是蜻蜓点水,加上对外国美术史知之甚少,无法对书中所言印证,只是觉得读来有新鲜感。书中前面有他的学生刘开渠、王朝闻、艾青、李浴等写的题词、诗赞等。书后有诸多的附图照片。

王子云和何正璜两位先生为中国的美术考古贡献了一生。而且一生都是在默默地做学问,从不在社会上张扬自己,这样的品德,为新一代的美术学子树立了榜样。

发表评论
网友昵称:   验证码:      看不清,换一张   
已有 0 位对此感兴趣的网友发表了看法
  • 暂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