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有情有意有趣的画展开幕式
2011年5月7日我在北京通州宋庄办了一个小型画展,很小很小,只有20幅画。数数,是我的第十六次个人画展。想不到,画展的开幕式却很热闹,不光来了一屋人,熙熙攘攘,开得别致,很有趣味,而且有内容,有意思。发言踊跃,我受了感动,大家也都激动不已,以为是别开生面,颇有收益的。
在宋庄画家村的中央大街上有一间叫“A+A”的画廊,是几位中年画家邱军、朴光燮、吕顺等联合开办的。早些时候我去观看过邱军先生的画展。当场,像开玩笑似的,画师们约我也去办个小画展,说反正画廊刚开张,别闲着,热闹热闹,不费事的,把画拿过来,别的不用管,由他们包办。就这么着,也就过了一个多月,画展就准备就绪了。真的,什么都有,有《前言》,有小画册,有请柬,有明信片,有花篮,有签名簿,有红酒和小饼干。画框是订做的,简朴而庄重,做工顶讲究。画室白墙黑地,画悬挂布置起来,疏密得当,总体上极为典雅,近看远看都很舒服。
画展在5月7日下午3点半开幕了。
先由我介绍来宾。我没有照着名单念,也不按什么既定顺序,而是看见一位说一位,不光说名字,还要说几句有关他的基本情况,开几句玩笑。先介绍侯德昌老画家。他的出现让我多少有些吃惊。我并没有刻意邀请他。这么一个差不多是闹着玩的小画展,并不值得去惊动画家们。所以,故意不告诉画家们。侯老先生是由中央文史馆的工作人员那儿知道消息的,他说了一句让我感动不已的话:“一般我不大出来,舒乙的,我一定要来。”中央文史研究馆现在是我的“娘家”,来了好几位同事:陈思娣、耿职博、李文亮、吴著友。老朋友中来了罗哲文、叶武林、姚珠珠、唐闻生、李象益、陈勃、王志远、杨庚新、王军、张义生、曹忆南、营绍宽、于润奇、王英海、孙继祥、王星、田野、赵蘅、李炎唐,后者还带来了他的6位退休将军朋友,号称“海陆空”三军业余摄影家。由济南专程赶来了徐国卫和马骥。由天津赶来了马骏祥等10位。我的大姐舒济、王端夫妇,我的大妹舒雨、潘武一夫妇,以及潘庆、潘越两位外甥,我的小妹舒立的女儿秦平、樊晓翔夫妇也都纷纷到场。加上宋庄画家们,数一数,大概总有一百四、五十位客人到场,真是出乎我的意外,完全是受宠若惊,我的感动和快乐是可想而知的。
我先念了钱绍武先生写给我的信:
“每次看舒乙的画,都引起会心的微笑。如同好友交谈,产生发自内心的共鸣。他的画当然没有职业画家的熟练和周详,但总有一种亲切动人之处。我前天,偶然看到吴宇森先生在北京电影节的讲话。他说:‘我希望用自己即兴的灵感给观众带来惊喜’。我以为这‘即兴的灵感’正是舒乙先生画作的核心所在,魅力所在。这种灵感是‘即兴’的,不是预先计划、设计的,是油然而生的,是一瞬即逝的。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要懂得珍视它,并抓住它。黄永玉先生让我写过一副他自己的对联:‘文章蛇手扪,图画鬼排场’。我问什么是蛇手扪,他说就是要像捕蛇人的手一样迅如闪电,抓住要害。一旦放过,就再也追不到了。我想这很能诠释‘即兴的灵感’这句话,也很能诠释舒乙先生画作了。
辛卯暮春钱绍武识”
念完信,我发表了简短讲话。我说:
第一,我主张画家要不断地开画展,有了新作,就要开。一是交流,二是切磋,三是听反映,不断提高。
第二,追着看画展是文明的标志。我举了我在美国看见的例子;一张新到的莫奈会引起大众的轰动,纷纷专为这一张而前来美术馆欣赏。俄罗斯圣·彼得堡幼儿园的小孩,走路还不太稳,已经被老师牵着手带进美术馆,从小就在艺术氛围中成长。所以,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美术建国》(载《艺术》杂志2010年第6期),要倡导美术在文明社会中的重要地位。
第三,画展开幕式最好别说官话和客套话,要说点有内容的话,对观众也好,对画家也好,有点启迪作用,宛如讨论会。
第四,钱先生的信很重要,他说到了美术创作的真谛,说到了美术创作的根本方法,强调要抓住“即兴的灵感”的重要性,这是一位老美术工作者的肺腑之言,既中肯又实用。
第五,画的好与否的标准并不主要在技巧,而在是否有点新的意思,要有新意,要创新,要“标新立异”。
第六,鲁迅先生写小说《阿Q正传》的经验是四句话:“静观默察,牢记于心,凝思竭想,一挥而就”,这也是艺术创作的普遍规律,很适合美术创作,我自己很认同它,以为是文学艺术创作的根本途径,和钱先生所说的“即兴的灵感”是一码事,就是对生活的观察要有独特的眼光,眼光要“毒”,用的是非寻常人的眼睛,在平凡中能看出美丽来,牢记于心,然后发挥想象力,凝思竭想,想切入点,想如何表现,突然有一天来了灵感,想出一个不一般的表现方法,画下来,很快,一挥而就,一张不错的画才能出来,出来就与众不同。
我说完之后,先请老朋友画家叶武林讲话。他说,从舒乙画第一张画时,他就看过,一路看来,再看今天的画,真的觉得很惊讶,最近画的真的很好,像蒙古人祈福那张,像圣·彼得堡涅瓦河畔那张,格外的好。首先是有趣味,有冲击力。文人、作家过去亦多绘画,讲究意境、格调、文雅,舒乙也是文人,但他的画和过去的文人画不一样,他的画很阳光,很有冲击力,很有趣味,并不刻意地去追求所谓意境、格调和“文雅”,他的画很民间,很直率,有视觉感,冲击力度大,有震撼性。他的画有些像毕加索,但没有毕氏那么粗野和背叛,比较文雅,但在冲击力上可有一比。其次,他的画结构好,像搭房子一样,基础好,结构完善,房子就起来了,不论是描写建筑的,还是描写人物的,都是如此,看着舒服。再次,他的画色彩鲜艳,很夸张,有强烈的现代性,尤受年轻人喜爱。
罗哲文先生接着发言。他说:他自己、舒乙、姚珠珠是单士元、郑孝燮、罗哲文“三套马车”之后的“新三套马车”,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小10岁,86、76、66,已有若干次成功的合作,不断的推出一些新动作,在文博、文保和出版项目上都有涉猎,而且还有一些更大的设想正在酝酿中,譬如,如何呼吁全社会注意因气候变暖、污染日益严重、资源浪费和枯竭等而将面临的地球人类的毁灭。说到这儿,罗老建议“新三套马车”走上前来合影留念,立即得到全场的一阵欢呼。罗老接着讲到他的老师梁思成先生和林徽因先生对美术的重视,说建筑师不光要会用尺子制图,也要会画点画,要学点文学,懂得欣赏各类艺术,要厚积薄发,强调基础深广。语音一转,罗老接着念了他的一副对联,其中提到“小二花生米”,是送给舒乙的礼物,皆源于小瓶装二锅头和油炸花生米都是他之所爱,顿顿必有,也是罗、舒二人同桌时的生活乐趣。罗老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问这是哪里,舒乙答,这是江南水乡运河的石头岸,是取其局部,天然成趣,罗老点头称是,连说:“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下一个发言的,叫李象益,自动跳出来抢着发言,他是刚卸任的世界博物馆协会的中方执行委员,原来是北京科技馆馆长。他说,他和舒乙都曾是中国博物馆学会的副理事长,一个是科学方面的,一个是文学方面的。不过,他说,科学和文学在原理上是相通的,艺术也一样,就是凡是有出息的,都要走边缘道路,要交叉,要杂交,要嫁接,既不西洋,也不中国。舒乙60岁开始画画,说明他有基础了,在这个基础上勇于创新,所以,舒乙的画不是单纯的画,而是一种精神,是一种人格魅力的胜利。最后,他有个建议,就是让搞科学的人都来看画展。
杨庚新先生接着发言。他说今天有两个新颖,一个是画,一个是画展,两者都新颖,为当今已经麻木的画坛刮来了新风。这股新风所阐明的道理正是艺术的本质,那就是天马行空的精神,一切都在情感中。
王志远先生是佛教艺术研究者,他自动走上前来讲演,说他看了那张《木佛》很受启发,画上的题词是“不论你在什么方位,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在注视你,关怀你,保佑你,为你祈福”。他说,我们往往贬低了自己,其实我们都有资格来评论,要相信自己,就像佛教禅宗强调修炼可以使人人成佛一样。他说他看了舒乙的画就被震撼了,本来造型艺术是静止的,表现艺术是动态的,但舒乙的造型艺术却抓住了你,震动了每一位看画人的心,也使造型艺术仿佛成了动态的,这很了不起。
钱海皓中将代表与会的将军讲话,说摄影和美术其实也是相通的,只有更讲究艺术性才能抓人,舒乙画展的启迪就是不盲目跟着别人走,要保持艺术上的独立性,并勇于突破。他对画展的开幕表示热烈的祝贺。
发言的还有宋庄上上美术馆馆长王中文先生。不觉两小时就过去了,大家言意未尽,兴致很高,但天色已晚,只得移到餐桌旁去说了。
一个画展开幕式,有画,有讨论,有自由发言,而且全是即兴的,活泼生动,眼、心、脑全有收获,确实很好。
我被深深感动了,也深深感谢它,谢它的情,谢它的意,谢它的趣。
舒乙 原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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