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逊老师的深切怀念
王逊先生和美术史进修教师在南京六朝陵墓考察 1955年
有些人和事随着时间的变化在印象中会逐渐模糊,但也有些人和事隔几十年后仍清晰不忘,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成为永远抹不掉的记忆。我的老师,著名中国美术史论家及高等美术史教育的开拓者和奠基人王逊教授就是其中之一。我作为他当年的助教和学生,特别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着较多的相处,深深钦佩他高尚的学者风度和渊博的学识,今年是王逊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籍此机会写下我的深深缅怀,以志纪念。
时光倒退到63年前的1953年,那时我正在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二年级学习,《中国美术史》是必修课。由从清华大学调入美院不久的王逊教授讲授。先生那时年仅37岁,穿一身朴素而洁净的灰中山服,面庞清癯,风度优雅,态度谦和,讲起课来音调不高,语速不紧不慢,总是从容地娓娓道来。我本来酷爱历史,也看过一些出版的美术史著作(那时多是绘画史),大都比较简略,只是按朝代罗列些画家,在旧文献整理的基础上抽象地对风格技巧略加叙述。很少涉及到具体作品,但王逊先生的美术史课却大不相同。他从原始社会的美术起源和新石器时代的彩陶讲起,历朝历代地贯穿下来。通过社会历史背景讲述,重点对美术现象、美术家、美术作品及艺术思潮进行分析,结合幻灯片的形象教学,生动具体,使听课者进入中国艺术遗产的宝库之中。讲先秦美术联系到原始考古及殷墟发掘的成果,讲汉代霍去病墓前石雕群,使听课者了解年轻将军的的丰功伟绩和陵墓独特的艺术意匠。讲敦煌、云冈、龙门等石窟时涉及到佛教的传入和丝绸之路的文化交流,重点分析重要洞窟的内容和艺术特色,阐明宗教和宗教艺术的关系及在中国美术发展中的地位。讲顾恺之及魏晋绘画就联系玄学和美学的问题,讲唐宋美术就将画家及美术作品置于那一时代美术发展的长河之中。虽然两个朝代艺术上都表现出辉煌的局面,但各有特色,对宫廷美术、世俗美术及重要画家及作品等,从史料到理论进行剖析梳理,深入浅出,具有很高的学术含量。听这样的课真是极大的文化享受。建国初期人们学习民族遗产的热情极高,当时听课者除各系学生外,还有一些教师参加,北京的一些院校(如戏剧学院舞美系)也来旁听,教室容不下,就改到大礼堂,课前人们争着抢占坐位,可谓盛况空前。
王逊、俞剑华先生及进修教师合影 1956年
幸运的是1955年我毕业后分配给王逊先生作助教,一直到1957年,是我们师生之间关系最密切的阶段。这两年他用相当的精力投入到教学。工作极其认真,上课时必定将自己拟好的提纲打印发给学生,每次教学内容都有发展和更新,打印的讲课大纲也逐年丰富形成讲义。幻灯片随着讲课内容的变化而增添,每次课后必须将讲过的作品图片放到走廊陈列柜中展出。那时画册不多,只有郑振铎编印的《伟大艺术传统图录》,远不像现在到图书馆即可翻到画册,我们将搜寻到的形象资料拍摄下来放大成照片陈列,供学生课后复习。作为助教必须在课下接触学生,进行辅导,反映意见。这种全套的教学使学生受益匪浅,现在恐很少有人这样做了。我需要完成这些工作,也在先生的指导下深入学习,在工作中不断提高。因而到了1957年我就可以独立走上讲堂进行共同课的全程教学了。他的教学讲义到1955年也初具规模,于1956年以《中国美术史讲义》的名义内部铅印1000册。在这部教材中,以有限的篇幅全面地阐述了历代绘画、雕塑、工艺美术、建筑艺术的成就和发展规律。在现代中国美术史作为一门完整的科学的进程中,具有典范作用。由于“反右”运动,使它失去了即时出版的机会,然而在社会上却不胫而走,为人们私下传抄或油印,只是在“文革”结束,王逊的冤案平反以后,才经过整理于1985年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成为编写最早而又面世较晚的中国美术史论著。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最有影响的,以科学观点写成的第一部美术史著作。
那时全国美术学校急缺美术史教员和教材,中南、西北、西南及上海等地的美术学院都纷纷派人到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也组成一个小班,王逊又负担起教员的培训任务。这些进修教师回到原单位后都独立开课,成为地方上发展中国美术史教学的开创者和骨干力量,像中南美专(后来发展扩充为广州美术学院)的陈少丰在华南又培养不少人才,成为非常有影响的教授。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有一些外国留学生来华学习美术史,各有不同的方向和要求(像苏联的苏贝慈,来华前在苏联已是专家身份,捷克的海兹拉尔,学成回国后成为著名的美术史家和汉学家,瑞典的雷龙到中国完成关于郭熙的论文,先生都要一一给予指导,他们也都对先生充满崇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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