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画
看了吴镜汀、秦仲文等六位先生的山水画展览(地点:北海公园内画舫斋),有些感想:我高兴地说,传统的山水画并未走到山穷水尽之境。这次展览的作品中有许多新的尝试与成功。修建十三陵水库、各样工地、西北的土山窑洞,农村生活写实等等已都入画,而且并不难看。足见保守思想一经打掉,即能突破陈规,别开生面。画法一定不是一成不变,万不可改的。
是的,山水画的革新是技法问题,也是画家对新事物和劳动人民爱不爱的问题。在周元亮先生的一幅小画里,画的是乡民在路上拾粪。哎呀,这要是放在解放前,岂不使高人雅士气个半死么!青山绿水画面里向来是古代衣冠的隐士的藏身之处,谁敢画上拾粪的呢?这太不雅了!可是,在周先生明白了劳动的可贵与劳动人民的可爱之后,他的胆子就大起来,不管高人雅士怎么生气了。结果怎样呢:这张画虽然不无缺点,可是也还很美。爱新社会才能关心新事物,才敢画出有新内容的画来,这比改革技法更要紧。看不起劳动人民的不会把他们放在美景里。
六位先生的笔墨都有根底,所以内容虽新,看起来却还是传统的山水画。最突出的一点是构图新颖,大多数的作品已经放弃山峰松林夹着一条瀑布的老套子,而按实取景,各绘所见。他们画了画谱画册中所没有过的景色。这就证明:近年来山水画之所以死死板板,并不是山水画传统本身的毛病,而是因为画家懒惰,只从画谱与古人作品中取稿,给山峰与瀑布搬搬家就算一张新画。这样,大家所画的景物全差不多,只好专从笔墨趣味上断定优劣,以至叫外行人看不懂,莫测高深。于是祖国的伟大山河与山水脱了节,广大人民也与山水画脱了节。这个损失不小。在这种情形下,画家们往往在画中题上:仿王石谷,或拟大涤子法等等。摹仿本非极体面的事,可是画家竟自以此自夸,的确忘了推陈出新,而山水画的前途乃大为可虑!这次展览中的大部分作品,因为是新的尝试,当然不尽成熟。可是,今天还未成熟的东西,明天就会成长起来,渐至成熟。我们应当看得远一些。
新的构图必然引起两种革新:技法的改革与什么是美的问题的改变。关松房先生的《晓雾》画的是建筑工地,周元亮先生也画了修建十三陵水库等等。他们的取景构图都前无古人。因此,他们也需要新的技法。很明显,他们在传统的画法外,还吸收了一些洋画的技巧。这是必然的。要推陈出新,就必须多想办法,丰富技巧。我们也看得出,他们虽然吸收了一些新画法,可是还力求不失去传统山水画的特色。这就必有不少的困难。我希望大家(包括内行,外行;国画家与西画家)都好好地谈一谈,到底应当怎么办。足不出户,“创造”山水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了。我们今天应当叫广大人民从绘画中看见祖国的灿烂如锦的山河,使大家更爱祖国。这不是件小事,大家应当多发表意见,解决革新实践中的困难,可是在交换意见的时候,千万别泼凉水!
可能有人泼点凉水,因为看不惯新山水画的设景构图。这就来到什么是美的问题了。我不懂美学,不敢乱说。我只知道:看惯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老山水画,再看结合现实生活的新山水画,恐怕有点不顺眼,不顺眼就不顺心。我希望美学专家也来谈谈:空山不能见人是绝对的美呢,还是也可以改一改呢?有理论的根据,会叫实践者增加改革的勇气。
也许有人说:这次展览的新画还不过是画稿,不能算是成熟的作品。意在言外,这些画可以展览,也可以不展览。我不同意这个看法。由画家来说,稍有心得,即骄傲自满,是不对的。由我们来说,不许新苗露面,新的花朵即无从开放,即使这次展览的都是画稿,为什么不可以和人民见面呢?再说,历来的谁仿谁的习作才正应当称为画稿,反倒受到重视,以至藏在博物院与画馆中,为什么革新的有些创造性的作品不该展览呢?
载1958年4月5日《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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