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明的戏曲舞台速写

画家关明，又名泳义。满族瓜尔佳氏后裔。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供职于文化部直属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文化艺术出版社，曾任美术编辑、副编审。

关明曾于1994年及1996年先后两次在中国美术馆的西北厅及西南厅举办过两次个人画展。第一次是综合性的中国画展，包括他创作的故都系列、庭院系列、叶的系列、自作诗《明泉集》插画及水墨写竹系列。第二次是以“竹子”为主题的《关明绘竹专题展》。笔者就是在这两次参观画展期间，观赏到画家设在展厅中间展示柜中的一部分戏曲舞台速写。当时我看到了这些线条流畅表现生动的作品，情不自禁地由衷地赞叹一声：

“原来戏曲舞台速写也能画得这么好呀！”

这一叹，叫我产生了一个念头，一定要好好地了解一下舞台速写的作者……

我知道，戏曲舞台速写，在速写的这个艺术门类之中，能够画得很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能将舞台上瞬间即逝的情节与动作画得准确并且生动而又要有剧情与内容，确实较难做到。所以，能将戏曲舞台速写画得很好的人绝少。

然而，画家关明利用其自身文化素养的优越条件，将这门艺术技艺表现得令人注目，这可能更缘于他对戏曲方面知识的丰富，因之画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了……

这里谈到画家的文化修养素质问题，我想大家一定会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即画家在文化上诸多方面的造诣，必将会影响到其绘画的水平……

前几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装帧艺术权威余秉楠教授推荐关明到“北大资源美术学院”做客座教授，为大二、大三艺术设计系及考古系的学生们讲授中国画与书法的课程。

开课之前关明的夫人建议他写出教学大纲，因为她觉得要去教大学生，绝不能掉以轻心，关明听罢微微一笑，说道：“南宋时岳飞领兵布阵打仗，并不按兵书上的说法去做，时人多有质询，岳飞却说。用兵之法存乎一心。今天我也说，教学亦然……”

待到一开课，他的授果方法，得到了想不到的良好反馈。因为他上课时引经据典，数百首古诗词如数家珍，信手拈来，从文史哲诸多方面入手启发学生，讲得生动妙趣横生，深得同学们的喜爱。一堂课下来，关明征求学生们的意见，听到的是一片的赞扬声。竟然还有一位女同学脱口叫道：“爽！”又说道：“讲得爽！太好了，就这样讲我们欢迎！”足见关明的博学多才得到了大家的肯定。

关明在文学方面广有涉猎，我们可以从他在自己所画的作品上的题词、题记都是他自己撰写的诗词古文，这都与他在古文上的修养的深厚不无关系。除此，关明还对新诗体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索，并且在这些方面还有不少作品。甚至他所作的一些新体诗还透露着一些“朦胧”的意味，这里我们不妨试举两例：

其一，是他在初春之际，有感于春花初放时的灿烂景象而作的新体诗歌：

《春朶》

“啪”的一掌，

梢头溅出了嫩绿。

是燕尾剪出的消息吗？

梨树也抖动了一身的雪白，

摇动一丘佳色。

远方还吟唱着料峭的歌，

于是执起五彩绘笔，

处处泼洒缤纷的世界。

迅疾、莫测。

啊！晨梦醒来，

淅淅的小雨，

也不知飘落繁英几何？

去也！去也！

落落的枝头上，道出了秋季的潜台词：

却让我们分外珍惜今天的一个意念

——“春天的花朶”

其二，是他在长期研究绘竹之法，观察春笋而作的一首新体诗歌：

《新笋》

一声呐喊，

伴随着一场悄然的春雨。

伸一伸腰支，那饱睡的龙孙，

一下子，

暴露在松松沃沃的离离落落……

 

天籁那儿，还静寂寂，

正酝酿着一派动听亢劲的歌。

远在北方深处，

依旧鸣响着凛凛的风笛；

南坡之畔，

攀峰而上的滴翠啊！

是我辈所有的一面明鉴：

今与昔的写照，扯起旌帜

想一日擎天……

稍一疏忽，

告诉你！

破尖而出的新箨，

肩并肩，遍布山阿！

正如关明在北大资源美术学院的课堂上给学生们讲的：“作为一个艺术家、画家，必须在文、史、哲诸方面全修。多方面的文化素质一定会提高自己的创作的水平……”

关明在文化方面的各种素质，是有其潜移默化的深度背景的。他出生在一个满族世代贵族之家。其外祖是恭亲王之孙，人称“南张北溥”的溥儒（溥心畲）先生的童年伴读。他外祖之祖父富察氏盛紫川为同光时期恭亲王奕䜣的总管，当其时，俚语有言：“要做官找盛三”即盛紫川也。其子稚川先生也擅作诗。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我国红学界对红楼梦的研究风起云涌，吴恩裕先生在研究曹雪芹的著作中推出了一首所谓的曹雪芹遗诗，当时红学界争论激烈，其诗曰：

“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

溯源应太古，堕世又何年？

有志归完璞，无材去补天。

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

其实，这首五律即是稚川先生的作品，绝非曹雪芹之遗作。关明保有所藏其先祖的手迹《绿棠吟馆诗草》即印证了其诗的真正出处。我们从中也可见这个家族文化气息的承脉流传。

我们现在谈到的“关明的戏曲舞台速写”也得益于他的家族对戏曲，尤其是对京剧的热爱。他的父亲不仅教授中学语文，还擅操得一手好胡琴，常常为一些工会演出的京剧折子戏操琴，据说“手音极佳”。这样的家庭数代的文化氛围自然而然，也就影响着关明对戏曲的极度热爱。

对戏曲的热爱导至其对戏曲的深入了解。所以在观摹戏剧时，一边看戏、一边画速写就容易得心应手了。

另外，关明早在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七年学习的过程中，他一直将画好戏曲舞台速写当做了一个追求的目标。因为当时每周都有速写的观摹，尤其是大学部教室的墙壁上都贴着师哥、师姐们的速写习作，其中一些戏曲舞台速写触动了关明的心……

现在，我们找出了一段关明自己曾撰写的文字，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学习戏曲舞台速写技能的前因后果的来龙去脉。诚恳的文字描述，或许对我们有所启发：这是他早在96年于中国美术馆西南大厅举办的《关明绘竹专题展》的首言中的一段话，他诚恳地描写了当初他学习戏曲舞台速写的起始，其文如下：

“……大约在六十年代，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小青年，当时正在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学习美术专业，每逢周末，我们都要到院部去看大一点的同学——我的师哥、师姐们的作业，观摩学习他们的一些戏曲舞台速写。因为能迅速地抓住一瞬间的动作，尤其是舞台上有两三个人物，能在同一画面上表现出情节，能有‘戏’确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我望着他们的速写作业，欣羡不已，梦寐追求了多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我在这方面不断地刻苦追求，更主要的是我对戏曲有着浓厚的兴趣，终于有一天，也就是十多年之后，我完全掌握了对着变化多端瞬间即逝的戏曲动作，能准确地快速画下这些生动场面的技能。甚至不必讳言地说，这种技艺我甚至超越了我的一些师哥师姐，重要的是我比他们更了解和熟悉戏曲……”

从这段简单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关明的不懈努力的精神，另一方面更是重要：要想画好戏曲舞台速写，必须手急眼快，手急眼快又得益于对舞台戏剧奥秘透彻的稔熟，关明即是有这方面的自身的优势。记得十几年前北京电视台戏曲部每年都有一台《三大国粹》节目的录制。三大国粹即为中医、书画以及京剧。一连数年，关明都参与其间，其中在保利剧场的一次录制中，我们聆听了关明演唱的一段马派《空城记》中的“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他的噪音高亢婉转，完全是学马的路子，让在场的京剧行家们频频颔首。当时为他操琴的也是一位画家，为中国美协展览部的副主任王秉谦先生，两个人合作得相辅相契，给我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事后，我还就此与关明探讨过关于四大须生的流派唱法。谈到马派唱腔时，关明告诉我：“马连良先生最早在富连成科班开始是习武生的，后来改做老生。请注意马先生的高音，现今被很多学马的人给唱倒了，不够亮，没有亮润的婉转的俏音，这就失去了马派飘逸洒脱的韵味，应该是苍音中带亮，又透着一股俏丽，那才是马派的真正韵味。又因为早年开蒙的武生基本功，使得后来马先生身上才有着驾驭身段的富余能力，不只是甩甩水袖就能做到的。身上能体现飘洒俊逸的效果，必须要具备扎实的基本功……”这一番话道出了他对京剧派别的独到认识。我听了也十分认可。

之后，关明还谈到了很多戏曲艺术方面的常识，其中包括戏曲脸谱、道具、服饰，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侃侃而谈。随手在纸上画出了十几个人物的脸谱。他一边画、一边跟我解释，这些都是历史上的哪一位。他说：“红色的脸饰代表正义忠勇、黑色代表忠直、大白脸代表奸佞、黄色多为肃穆的人物以及神怪……听了这些，我忽然有所开悟：关明正是在这方面识多见广，对此中奥秘把握得稔熟，听以他在剧院当场观戏作画时很容易地掌握了快速记录下现场动态的能力，也就是说，是熟悉之下信手偶得了。

之后，关明又告诉我：什么样身份的人物是穿厚底靴的；什么人穿薄底靴；旦角青衣在面部化妆时是如何贴片子？演员本人太胖，脸上贴的片子就要靠前贴；本人太瘦，贴片子时就要往后靠近耳朵去贴；小生、老生、花旦、老旦化装都有什么不同的特色；净角脸谱也分不同的流派，各派都稍有不同特色的画法，同一个人物，不同的剧种自己都有各自微妙稍异不同的勾脸方面，听来十分有趣……

近日，一个藤花落尽，秋阳高爽的上午，我们来到关明先生远在郊外的开屏静舍别墅，在他家后花园的亭子里，关明向我们这些来访的客人展示了他数的舞台速写，这些速写都是他坐在剧场的前三、四排的下场门处，当场一挥而就的作品。每一幅都是即刻完成，不加修饰。其中有京剧、昆曲、川剧、评剧、豫剧、黄梅戏以及各地来京的多种地方戏曲，都是他在出版社做美术编辑工作之余的业余之好。

我们这些来客悠闲地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这些速写作品，我依偎在亭中的美人靠上笑着询问他：

“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机会去画那么多的剧种？”他从容地回答我说：这就得益于他所供职的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他说：“我们院是文化部直属单位，单位里有一个录像录音室，接受部里的委托，任务之一就是搜集整理全国各地的各种剧种的资料。于是乎开了方便之门，一有机会，马上就有了好的位置。一有演出，即可执笔作画了……”

这数百幅精彩的速写作品，让我们这些来客大开眼界，因为这些珍贵的，尤其是看戏当场画出来的素材十分的难得，关明也是不轻意示人的。如今关明先生要从这数百幅作品中想精选出四十八幅，计划结集出版一册《关明戏曲舞台速写集》。

他征求我们这些来客的意见，诚恳希望我们各自挑选出各人喜欢的画面，我们大家自然是乐于赞襄其事，所以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十分涌跃地选着自己喜爱的那一幅。

而大饱了眼福的我，也并未再说些什么，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祝愿《关明戏曲舞台速写集》能早日出版面世。让广大读者能和我们大家一起分享观赏优秀作品的愉悦！

 

喻秋羽  原《雅俗共赏报》资深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