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书简——我与西藏民族民间艺术的不解情缘
本文作者霍守义在西藏寺庙考察现场
对于雪域西藏的情缘应该说是在童年开始的。通过才旦卓玛的歌声我知道了西藏的美丽。通过美丽多姿的西藏歌舞,我知道了西藏民族的热情奔放。通过雄伟的布达拉宫,我知道了藏地建筑的宏伟壮丽。当我接触绘画艺术的时候,我又爱上了陈丹青的《西藏组画》,当我开始学习雕塑艺术的时候,我又爱上了西藏的佛教雕刻。西藏,给我许多艺术上神秘引导和诱惑,令我常常心驰而神往。
2007年,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机缘,我以东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的身份,成为国家第五批援藏干部,被分配到西藏大学艺术学院执教,并担任副院长工作。在援藏工作的两年多时间里,我有了很多机会近距离地接触藏族兄弟和同胞,与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民族情谊,特别是在艺术的教学和考察实践中,更加热爱西藏的宗教艺术和西藏的民族民间艺术,使自己的艺术创作有了更加崇高的精神血脉,使自己的艺术境界有了进一步的升华。可以说,是雪域西藏给我艺术之灵感,给我艺术之精神,我在接触和了解西藏的过程中,陶冶了自己,净化了自己。是西藏的民族民间艺术给了我无穷的艺术动力。
二
西藏的民族民间艺术有着极为丰富的历史遗存,如唐卡、壁画、佛教建筑、宗教雕刻、藏戏面具、酥油花、民族民间服饰和生活器物等,都是举世闻名的西藏艺术的代表。西藏的民间艺术样式精彩绝伦,美不胜收,但是以往接触和了解的不是很多,没有到过西藏的人是很难鉴赏到的。就是通过这两年的西藏生活和师生们的实地考察,使我常常沐浴在西藏的炽热的阳光下,领略着藏区各地的艺术瑰宝和经历民间艺术的洗礼,领略了隐匿于民间的西藏艺术之大美。实在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在援藏期间,我与同事或携学生去过很多拉萨以外的地方。山南、阿里和日喀则等地都有我们的足迹。我们先后游览和考察了许多文化圣地和民族民间艺术的集中地。如布达拉宫、大昭寺、色拉寺、甘丹寺、萨迦寺、夏鲁寺、哲蚌寺等。这些寺庙的建筑风格和室内壁画最为集中地存留和体现出西藏民族民间文化艺术的特点和精华。透过浓厚的宗教氛围,我们完全可以体味出藏族同胞的艺术天赋和精彩的艺术创造。在大昭寺的壁画巡礼中,我们见识了西藏宗教壁画的审美魔力,其中在楼下大殿中的壁画最为精彩感人。壁画局部《龙女》《供佛仙女》《尊像图》《长寿菩萨》《火渡度母》等画面,我曾经在报刊杂志上看过临摹印刷品,印象很深。这次有幸身临其境、亲眼目睹,更是令人过目难忘。这些绘画作品,与中原地带的宗教壁画有所不同,少有规范的束缚,更多的是自由、平和和天真的浪漫。可以想见,前辈的优秀画工和民间艺人,对于宗教的信仰是十分虔诚的,但是在绘画思想方面却是十分主动和自由的。他们把“美”和“善”看得十分重要,甚至与宗教教义放置在同样的地位。
从表面上看,藏族同胞大多对藏传佛教有着浓厚的兴趣,宗教感很强,但是通过几年来同他们的亲密接触,我觉得在他们的内心世界里,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和宏大的自由空间。被称之为“苯教”的自然崇拜意识,也是藏族同胞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布达拉宫的壁画中,我们可以看到早期藏民的生活气息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还有崇敬自然的谦卑之精神。
三
在我的心中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藏族同胞都是绘画天才,都是能工巧匠。在西藏,唐卡是一种常见的艺术形式,也最有民间的味道。因为唐卡大多都是普通的僧侣和民间画工绘制的,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在材质选择上,显示出很好的多样性。如有布面的、纸质的,另外还有刺绣的、织锦的、缂丝的,都是民间所拥有和常见的。在表现题材上,都是些宗教教义、本生变相和故事传说等。还有历史、风俗及天文物理等非宗教的东西,具有广泛的平民意识基础。在绘制方法上,由于历史悠久、传承绵远且以师傅带徒弟的方法进行接续与传承,它自身便有了规范中的自由发挥和极具个性的风格流派,更有许多很个人化的绘制秘籍。这便是统一中的多样性和创新与活力的辩证法。
除了西藏的壁画和唐卡之外,最能打动我心和给我最大艺术启迪的是西藏的玛尼堆和玛尼石刻。这也许是自己所从事的专业性使然。通过实地考察,我们了解和确信,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玛尼石刻在西藏民间艺术的发展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和独特的地位。因为它极具本土特色和民族特点。是土生土长在西藏土地上的一种艺术形式。其中有雕刻的元素,有绘画的元素,也有书写的元素。是三种艺术元素的集合体。还有,玛尼石刻在表现内容上也极为丰富。既有宗教传说,也有灵兽动物,既有护法神灵,也有经文咒语,六字箴言更是人们喜爱刻写的内容。从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发端于原始信仰中的自然之神力,也能感受到藏传佛教在净化心灵方面的现实感召力。也许,在民间创作者的眼里,玛尼石刻只是一种信仰的劳作和普通的生活项目,说不上是有意识的艺术创作,但是在我们艺术家的角度看来,它是不为刻意的艺术,更接近于艺术的本质。历史实践证明,有些好的艺术都是不经意间产生的,你真若是一心想着搞点儿正经八百的艺术,反而搞不出来了,这一点正是玛尼刻石给予我们的深刻启示。
由于玛尼石刻的创造者基本都是藏区普通的信教民众和游僧,又不拘泥于环境和地点,因此在材体和材质方面很随性,多根据当地的自然条件进行选材,并根据具体的质料进行创造,因此,这种艺术形式门槛很低,更适应大批量的创造,也更为普通的民众喜闻乐见,离人民的生活很近。还有,众多的玛尼石刻是可以多样呈现的,当它堆放在一起的时候,便是越聚越多,形成气势浩瀚的玛尼堆,十分令人震撼,当它独立存在时,可以出现在寺庙、街头、宅院、屋内等任何一处场所,随时可与民众的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相伴,有其广泛的群众性,易为群众所接受。每当见到玛尼刻石的时候,自己都爱不释手,不禁赏读再三,只期盼那些一望无际的玛尼堆和一件件美轮美奂的刻石,能给藏族同胞带来安康和幸福。
四
在我的内心感觉中,美丽的西藏就是一个艺术的海洋,就是一个由多彩的艺术形式堆积和包裹的艺术圣城。当我要离开西藏的时候,有许多感激的话要说,有许多真挚的情感需要表达。于是,在西藏大学艺术学院领导和师生的大力支持下,我在离别之时举办了一个画展,题目就叫“再见西藏”,副标题是“霍守义援藏期间艺术作品展”。把我在西藏的艺术创作、考察写生和教学范画都拿了出来。其中有油画、雕塑、水彩、速写以及藏族艺术的临摹作品等,共计100多件。唯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以自己的艺术实践、艺术考察心得和艺术教学成果,回报西藏同胞的深情厚谊,回报藏族民族民间艺术对自己的滋养和启迪,回报援藏生活的历练。在这短短一周的展期里,我收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支持和鼓励,更得到了藏族同胞的真诚祝福,还接受过当地的电视台直播采访。接过一束束洁白的哈达,被簇拥在藏族同胞中间,共同分享着艺术创作的快乐,让我感到由衷的幸福和难分难舍这块圣洁的土地。
的确,在我的内心深处,那块土地是我难以割舍的牵挂。回到内地后,总是在怀想西藏的事情,每每有关于西藏的消息和图像都要伫足关注,西藏仍然在我心中,西藏已成为我生命中的重要部分。我会为她牵肠挂肚,我也会以她为自豪和骄傲。因为她是我艺术创造的精神源泉和思想动力。
五
开始于援藏时期的藏区题材的艺术创作一直延续到今天,而且我还想不断继续下去。同时我还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把博大精深的藏族民族民间艺术的精华吸纳到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如何让自己的艺术创作更贴近藏族同胞的生活,如何让自己的艺术创作更具有藏地特点和深邃品质。因为对于这样一个巨大的艺术宝库,任何人都无法无动于衷,任何人都不会轻易丢弃这天赐的机缘。
在具体的创作中,我会与岗仁布钦的转经人再次相会,我会和他们一起叩头、念经、转经、跋涉,体会他们的善良和虔诚;我会和色拉寺的年轻喇嘛辩辩经文、闭目冥想,去思考思考宇宙万物的哲理;我还会跟随一个普通的藏族人家,去八角街转转,买买生活用品,晒晒太阳。去体会体会简单生活的美好。几年下来。关于西藏题材的雕塑创作积攒了不少,在其艺术技艺和人文品质方面都有所提升。其中的组雕作品《西藏吉祥》入选第十一届全国美展并获提名奖,《晨沐中的僧侣》系列、《转经》系列和《朝圣》系列先后参加了一系列的展览活动并在报刊上得以推介,我觉得这一切都是西藏圣地给我的恩泽,都是西藏地域文化给予的力量。
通过西藏地区的民族民间艺术的考察和创造实践,我有了这样的体会,西藏是一个艺术的圣地,是一个具有高贵品质和深邃境界的艺术圣地。西藏的民族民间艺术,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化大家庭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人类应该共有共享的艺术瑰宝。我们可以在具体的民间样式中,学习和借鉴具体的形式、技法和技巧。其中包括线的表达、色彩的直接和直觉,以及丰富的想象力等等。更为重要的是,我们通过对西藏民族民间艺术的发掘和传承,能够得到其精神力量的注入和激励,更能接近和更能拥有其艺术的本质精神,即对生命的热爱,对自然和天性的尊重,上善若水,善待一切,对待生活的淡定和从容,心地纯净,与世无争,对来世充满憧憬。这也正是西藏民族民间艺术精神本质和哲学高度所在。我会一直以它为自己的艺术源泉和精神源泉,在西藏题材的艺术创造中,奋力而前行,奔向新的起点,奔向新的高度。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西藏民间美术资源的调查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09EF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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