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书鸿、常沙娜父女的艺术人生
2011年8月,我们敲开了北京朝阳区红庙北里常沙娜教授家的门,她以母亲般的微笑迎接着我们。夏日午后的阳光,从满窗户织满喇叭花的缝隙射进斑斓,给雅趣洁净的居室,增添了宁静中的生动。身着黑白细格连衣裙、神韵高雅的她,依然有如一棵生机盎然的常青树,从八十载风霜雨露碾过的年轮,我们可以遥望她那十八岁的惊艳。
引用西方哲人(1890年,美国威廉·詹姆斯,《心理学原理》)120年前的一句话,来关注中国艺术史上的奇异风景:“在我们一直感受和生存的世界上,我们的祖先和我们自己俨然雕刻师一般,通过对有选择的一刀一刀的缓慢积累,通过抛弃原有材料的特定部分,剥出了这个‘黑色无缝的连续体’。其他的雕刻师,也在这块石头上雕刻其他的雕像,其他的心灵,其他的世界,也都来自这同一单调的混沌世界!”
常书鸿、常沙娜父女的一生,经历史的风雨洗炼、经时代洪流的冲击、经西方艺术的熏陶、经东方文化的滋养、经民族精神的雕刻,常书鸿先生以“敦煌守护神”并非神话的神奇艺术人生,在历史的时空,铸成了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丰碑;常沙娜作为中国首位集工艺美术设计家、教育家、画家,秉承父亲的艺术生命,凝聚美的力量,为新中国的丰碑雕刻出炫丽的诗行。他们以东方文化对话西方艺术的罕见的父女同行,从内容到形式上都深刻展示了他们生活中发生伟大变革的时代,他们的艺术,穿梭在衣、食、住、行的人间烟火处,忧国利民;他们之价值理念、心理意向、人性光芒、艺术影响,是乡土的“玫瑰”,是地域的“向日葵”,是民族的“铁树”,是芬香世界的“康乃馨”。
常书鸿、常沙娜父女的艺术人生,折射出中国知识分子、艺术家“以身殉国”的崇高品德和“以艺报国”的轩昂正气,亦为世仰、亦为史颂。
(一)
1927年6月16日,意气风发的杭州青年常书鸿登上了一艘由上海开往马赛的“达达尼亚”大邮船。海风吹动他心的波浪,他的心,早已飞到了西方卢浮宫的藏画和雕塑前,他的手,已拿起自己的画笔在临摹。
理想的诱惑或许与行进的艰难成正比。法国在前方,但途经西贡、红海、亚丁、印度洋在海上一个月颠簸和闷热的航行是极其难熬的。常书鸿是住廉价的一百大洋的统舱,不能到甲板上自由活动,所以,他找了个在船上伙房打杂的工作,一是为看看沿途的风景,也是为到法国准备点零用钱。马赛到了,坐火车便到达了梦中的巴黎。第二天,杭州的老乡朗鲁逊就领着常书鸿参观了卢浮宫。以往书本上看到的文艺复兴、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印象主义,与眼前近距离的艺术巨匠作品汇流,冲击着常书鸿。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达维的《拿破仑加冕》、德拉克洛瓦的《西岛大屠杀》、马奈的《林中之野餐》等伟大艺术品,各时代的艺术家通过绘画艺术反映人类在大自然和历史演变过程中的思维和创造,使常书鸿感到这次来法国学习的意义非常。
1927年10月的一天,是常书鸿难忘的一天,也注定了日后常书鸿的名字将铭刻在世界的、中国的艺术史册上。他手捧《申报》,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录取为法国里昂中法大学的公费生。23岁的常书鸿迈进西方艺术大堂,在里昂国立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绘画和染织图案。由于学业突出,他上一年级时就跳级进了三年级,与当时由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转来的吕斯百、王临乙同在油画班。1930年,常书鸿在全校以“木工”为题的素描康德考试中获得第一名金奖。他有幸在窦古特这位忠实维护达维以来画院教学传统的老教授门下学习油画,奠定了深厚、扎实的基础。
常书鸿非常勤奋地计算时间。每天中午带面包和简单的凉菜去美术馆边吃边参观,下午去美术和染织图案系选课学习,这个系以绘制染织图案为主,另有客厅、餐厅、寝室、火车站、旅馆、剧场的设计课程。夜晚,还要去里昂市立业余丝织学校学习。知识的力量与艺术的感染力冲击着常书鸿,也使他处在艺术的吸收与消化的良性循环中兴奋不已,飞速地向艺术的高地挺进。1931年秋,法国报纸刊登了中国的“九一八”事件。民族的安危,让常书鸿等海外游子都有投身报国的激情涌动。当时窦古特教授安慰他:“你们是一个有4亿人民的大国,当今救亡工作主要从思想意识上唤起人们抗日,你应该用你的绘画反映爱国,这是你们英雄的用武之地!”。常书鸿当时满怀激情地画了《乡愁曲》,一位穿着中国服装的少妇,面带愁容在吹奏竹笛,借笛声幽怨,表达国人的心曲。这是他画的第一幅人像,也是第一幅东方题材、西画表现方式的油画,在里昂沙龙展出获得优秀奖。
1929年,年轻美丽的陈芝秀从国内来到了巴黎与常书鸿团聚,夫妻双双在艺术的殿堂学习,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1931年,常沙娜在法国里昂出生了。
1932年,陈芝秀考入了巴黎高等美术学院,从事了四年的雕塑学习。那阶段,常书鸿、陈芝秀夫妻与一起学习雕塑的曾竹韶、滑田友、刘开渠、程丽娜等关系密切,留学生们也总在常书鸿、陈芝秀的温暖之家聚会,并成立了留法美术学会。
常书鸿对敦煌艺术的情结缘起塞纳河边。
“有一天我从罗浮宫出来,经过卢森堡公园,根据多年在巴黎散步的习惯,总要经过圣杰曼大道,顺便溜到塞纳河畔旧书摊去浏览一下内容丰富的书籍。今天为了留一点参观罗浮宫的古代美术杰作的纪念,我特意去美术图片之部找寻⋯⋯忽然发现了一部由六本小册子装订的《敦煌图录》。我打开了盒装的书壳,看到里面是甘肃敦煌千佛洞壁画和塑像图片三百余幅,那是我陌生的东西。目录、序言说明这些图片是1907年伯希和从中国甘肃敦煌石窟中拍摄来的。这是从4世纪到14世纪前后一千多年中的创作。这些壁画和雕塑的图片虽然没有颜色,但那大幅大幅的佛教画,尤其是5世纪北魏早期的壁画,气势雄伟的构图像西方拜占庭基督教绘画那样,人物刻画生动有力,其笔触的奔放甚至于比现代野兽派的画还要粗壮。这距今近1500年的古画,使我十分惊异,甚至不能相信。我爱不释手地翻着、看着那两三百幅壁画的照片以及各种藏文和蒙文的题字。这是多么新奇的发现呀!半个钟点、一个钟点过去了,这时巴黎晚秋傍晚的夜色已徐徐降临,塞纳河畔黄昏的烟雾也慢慢浓起来了,是收拾旧书摊的时候了!
书摊的主人看我手不释卷的样子便问:“是不是想买这部书?”
我说:“我是中国人,这本书就是一本介绍中国敦煌石窟古代壁画和塑像的照相图册。我很想买它,但不知要多少钱?”
他回答说:“要100法郎。”
那时我身边没有这许多钱,正在犹豫着。卖书的人看我舍不得离开的样子,就说:“还有许多敦煌彩色的绢画资料,都存在离此地不远的吉美博物馆。你不必买它了,还是亲自去看看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吉美博物馆。那里展出着许多伯希和于1907年从敦煌盗来的大量唐代大幅绢画。有一幅是7世纪敦煌佛教信徒捐献给敦煌寺院的《父母恩重经》,时代早于文艺复兴意大利佛罗伦萨画派先驱者乔托700年,早于油画的创始者文艺复兴佛拉蒙学派的大师梵爱克800年,早于长期侨居于意大利的法国学院派祖师波生1000年。这一事实使我看到,拿远古的西洋文艺发展的早期历史与我们敦煌石窟艺术相比较,无论在时代上或在艺术表现技法上,敦煌艺术更显出先进的技术水平。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因为我是一个倾倒在西洋文化,而且曾非常自豪地以蒙巴拿斯的画家自居,言必称希腊、罗马的人。现在面对祖国如此悠久灿烂的文化历史,自责自己数典忘祖,真是惭愧之极,不知如何忏悔才是。”(摘自常书鸿自传,《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
1932年夏,常书鸿以油画系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里昂国立美术学校,同年参加里昂全市油画家巴黎深造公费奖选拔考试,以《梳妆》油画获得第一名。他以一个中国人、中法大学生得到公费奖金赴巴黎深造,选择在巴黎高等美术学校法国著名新古典主义画家、法兰西艺术院院士劳朗斯画室学习。劳朗斯三世以严谨的画风著称法国画坛二百余年,劳朗斯擅长肖像人物和静物,以简练、经典的的古典主义著称,对常书鸿学习画画是不可多得的机缘。这一时期,常书鸿与妻子陈芝秀和女儿沙娜团聚,与吕斯百、王临乙、曾竹韶、唐一禾、秦宣夫、陈士文、刘开渠、王子云、余炳烈、程鸿寿等老同学、老朋友一起探索艺术,度过了艺术和友情两相悦的时光,也是艺术成熟的黄金阶段。
1934年成立中国留法艺术家学会,参加者有常书鸿、王临乙、吕斯百、刘开渠、唐一禾、廖新学、曾竹韶、陈士文、滑田友、周轻鼎、张贤范等人。徐悲鸿、蒋碧薇夫妇来巴黎举办“中国绘画展览”时,对在巴黎学习的他们做了宝贵的指教。徐悲鸿参观了常书鸿在巴黎的个人画展,对《病妇》、《裸女》、《葡萄》等作品予以赞赏,《葡萄》后来被法国著名美术评论家认为是一幅具有老子哲理耐人寻味的佳作,被法国教育部次长于依斯曼亲自选定收归法国所有。现代美术馆馆长窦纱罗阿亲自来到常书鸿画展现场,并代表法国国家购去《沙娜画像》,收藏在巴黎近代美术馆(现藏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
1934年,在里昂春季沙龙展出的常书鸿作品《裸妇》,在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劳朗斯画室中荣获第一名,得到美术家学会的金质奖章,由法国国家收藏,现藏里昂国立美术馆。常书鸿的油画多次参加法国沙龙展,先后获得金质奖三枚、银质奖二枚、荣誉奖一枚,因此成为法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法国肖像画协会会员。
1936年常书鸿回到了北平之后的六十年里,在敦煌就度过五十年,这位为艺术鞠躬尽瘁、为祖国赤胆忠心的艺术家的心灵道白永远铭刻在历史的丰碑:
“自我1942年接受筹建敦煌艺术研究所的任务,1943年3月踏上敦煌的土地,至今已整整五十年了。在我生命的长河中,一大半献给了敦煌,献给了我所热爱和向往的敦煌事业。无论在戈壁敦煌,还是在异国他乡,或者在其他地方,使我魂牵梦绕的就是你—敦煌”。(摘自常书鸿自传,《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
采访期间,常沙娜谈到父亲时说道:“我非常幸运的是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他传承给我的不仅仅是艺术,更重要的是父亲对祖国的赤诚热爱,对艺术事业的忘我追求,从来都将自己的、小家庭的利益至于国家的需要、艺术的需要,所以,我的血液里是流淌着父亲的血液的。
(二)
大爱无言。大美无语。
常沙娜以她自己的一生践行着父亲的艺术生命,对祖国、对社会、对教育付出的至爱、塑造的至美,无语言说。
1931年常沙娜在法国里昂出生。saone,是法国一条美丽的河流,音译沙娜。水是美丽的、温柔的但坚定向前奔流的品德在常沙娜身上得到最好的诠释,巧的是后来到了甘肃沙漠地带,她的名字就解释成了“沙漠里的婀娜多姿”。
常沙娜十三岁受中国敦煌壁画的熏陶,爱上敦煌壁画并惟妙惟肖地临摹壁画,十六岁去美国学习西方艺术,她的艺术细胞是中西文化的结晶,她一生对艺术的塑造、对美的雕刻、对教育的鞠躬尽瘁,让世界感动、让艺术铭记。
一杯茶、一本老照片敲开了常沙娜的记忆之门。
“1942年我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毅然带领全家迁到了敦煌,来到了他向往已久魂牵梦绕的地方。后来,母亲离开,我辍学照顾弟弟,也经常到莫高窟洞里临摹壁画。”
那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灵动美丽的小女孩,整天对着壁画临摹,慢慢的,沙娜爱上了壁画,有了情感的交流,沙娜也经常唱歌给她们听,“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姑娘……”,“长亭外,古道边……”壁画成了她的朋友,有时恍惚可见她们在跳舞,反弹琵琶,宛若天仙美。父亲的指点与沙娜的灵慧,让她很快找到艺术的奇妙感悟。她临摹的每一根线条,每一笔色彩,都凝神细思,找出最精确的语言与他们对话,画笔传递出来的既是忠实于原作,遵循传统的艺术精神和形式,同时在技巧上、色彩上、又有沙娜自己心灵所铸造的、散发自己独特美的发现。
同时,董希文、苏莹辉两位先生辅导沙娜学习西方美术史、中国美术史等知识,父亲给她讲解壁画的历史背景及艺术风格,并安排文化课程的自习。在敦煌临摹壁画的过程中,常沙娜非常勤奋刻苦,疯狂地吸收知识营养,阅读了很多书籍,如《约翰克利斯朵夫》、《红楼梦》、《三国演义》。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要停办敦煌艺术研究所。“父亲得知消息,坚决反对,说那是我们祖先传承千年的文化,必须保护并深入研究。
1945年冬天,他就带着我和弟弟嘉陵返重庆述职。途经兰州时,父亲为了宣传敦煌壁画,在兰州双城门举办了“常书鸿与常沙娜父女画展”,展出他在敦煌画的少数民族速写、油画写生和我临摹的一批敦煌壁画作品,这次展览引起外界对敦煌艺术的关注及高度评价。当时,新西兰国际友人路易·艾黎于甘肃山丹县设立的“山丹培黎学校”,任教的加拿大籍女士叶丽华(中文名)看到我画很喜欢,愿意当我的监护人并资助我到美国深造。”于是1948年沙娜来到美国,在波士顿艺术博物馆附属美术学校学习,接受全面、正规的西方绘画训练,因为学校直属于博物馆,沙娜有充分的条件可以在博物馆内直接看到东西方古代艺术的众多珍品,开阔了眼界,丰富了艺术修养,悟出了世界性的艺术美,感悟到了西方艺术大师的艺术和人格的魅力。
在美国波士顿期间,常沙娜结识了一批爱国的中国学生,并参加了当时全美最大、最有影响的“北美基督教中国学生会”的进步爱国活动。本来在美国的学业4年,但在1950年底,她毅然放弃未完成的学业回国了。
“我们那个年代的青年特别爱国,真的是将国家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的。在抗美援朝战争发生了以后,我们的同学见面了第一句话就是你什么时候回国去,不管是学哪个专业的学生,这个时候祖国需要我们,我们就一定要回去。那时我是用我自己打工赚的三百块钱,于1950年的12月买了三等舱的船票回国的。”
常沙娜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北平已经叫北京了,天安门城楼上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当时,周恩来总理指示,围绕抗美援朝、开展爱国主义教育而在故宫午门城楼举办“敦煌艺术展览”。常沙娜一回到北京,就随同父亲投入紧张的展览筹备工作。她的才华得到了梁思成、林徽因的赏识,1951年,她被破格聘任为清华大学营建系工艺美术教研组助教。在随林徽因进行北京景泰蓝的改进设计工作中,常沙娜将敦煌传统图案结合现代生活需要,典雅大气,超俗出新,她在“敦煌艺术展览”和景泰蓝的设计工作展示出的艺术能量,比她天生丽质的美丽风采更加夺目照人。1952年的10月,常沙娜在林徽因的亲自指导下,致力于从传统图案中寻找现代设计的灵感,为首次于北京召开的“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设计了具有中国传统装饰风格的工艺品作为大会礼品,如新型而实用的景泰蓝台灯座、盘子、烟盒等,特别是带有和平鸽和敦煌藻井图案的丝绸头巾,在国内外的会议代表眼前焕然一新,她的艺术影响,第一次在国际上受到瞩目。
常沙娜自小受父亲艺术思想的塑造,后又得益于林徽因先生的工艺美术美学的影响,自此,走上了艺术设计和教育的道路。自1953年开始,常沙娜先后在清华大学营建系、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染织系从事教学工作,并亲自主持参加大量艺术设计实践。
1956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应实践基础工作的需要而成立了,“搞的都是实用的东西,我们老前辈叫衣食住行,服装是衣,剪纸、窗帘、室内装饰、家具都属于住,日常用的碗筷、茶具等是食,各种交通工具后来发展成工业设计,装潢、广告设计、室内设计后来改成环境艺术,不仅室内还有室外环境。当时祝大年先生是我们学校装饰艺术系的老师,他的工笔重彩和建国瓷很有特点。”
20世纪50年代,新的艺术使命落在了新一代的艺术工作者的肩上。周总理指示为庆祝建国活动十周年,国家组织筹建“十大建筑”(人民大会堂、中国历史博物馆,民族文化宫、北京站、北京农业展览馆、钓鱼台国宾馆、军事博物馆、北京展览馆、首都剧场等),建筑风格要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当时,青春焕发的常沙娜与刚刚成立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师生一起,激情投入建国以来具有历史意义的设计工作。她先后参加了北京展览馆(原苏联展览馆)、首都剧场、民族文化宫等新建筑的装饰设计,以后又被安排到人民大会堂工程的装饰设计小组,跟随精明强干、建筑装饰设计经验丰富的奚小彭老师边干边学,并凭借敦煌历代装饰艺术的扎实功底、留学海外获得的宽广视野以及在梁思成、林徽因身边耳濡目染而形成的设计理念迅速脱颖而出,在积极探索传统图案的运用与创新并与工程需要相结合的过程当中,逐渐摸索出时代要求与自身特点的艺术风格。她当年设计的人民大会堂外里面琉璃瓦的门楣栏板、花岗岩台阶上须弥座的浮雕装饰、宴会厅的天花顶、接待厅东西两侧的半圆形休息厅,以及近年设计的北大厅墙板的“春夏秋冬”浮雕装饰等,都是她借鉴敦煌图案的风格,根据不同的实用需要,以不同的材质和工艺加之多样娴熟的手法完成的作品。这一系列设计已成为敦煌艺术运用于现代建筑的典范之作:它们富丽华贵,既具传统韵味又有现代气派,同时这也成为常沙娜设计作品的一贯风格。
常沙娜回忆起当时那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犹如昨天——“人民大会堂的不是设计画画就好的,要不断的设计修改,沟通合作,要跟工程、通风、照明、结构统一等合作。那时候,工作条件是艰苦的,但是很锻炼人,能学习不少的知识。比如,比例尺度怎么弄,是1:10还是1:5,怎么搞效果图,怎么统一照明、通风,沟通一遍改一遍。宗旨就是周总理讲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现在来看仍然很适用,与最近胡锦涛主席的讲话是一致的,我们那时侯没有电脑,画图都是1 : 1 的画,模型也是1:1的,那时候没有什么好材料,就是在石膏画上颜色,石膏需要画多厚多高,没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是不行的,其实那时候的设计只是个创意,但完成是集体的,不断改进,一个人什么都干不成。所以我们那一代艺术设计工作者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常沙娜在老前辈的带领影响下,很重视基层的采风学习,60年代,他就和学校的老师去收集地方的民间艺术,在新疆采风、学习3个月,新疆帽的绣边、搭在驴身上的马褡子、还有老乡的窗围子都深深吸引了她。后来,她还多次组织学生去在敦煌收集各个时期的服饰图案,并于2004年带领学生完成了《敦煌历代装饰图案》。
1982年,常沙娜任命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一年后委以院长的重任。她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职位上工作了15年,遵照前辈们“继往开来,承前启后”的精神,顺利完成了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建设成为一所设施齐全、师资雄厚、理念先进、专业与社会需求相适应,领先全国的艺术设计最高学府。
身为新中国第一代艺术家、教育家的常沙娜,没有辜负党和国家、人民和艺术对她寄寓的重任和重望,她的名字,已光泽中国艺术和教育事业的史册,党和人民铭记她。她以旺盛的精力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担负各项要职:中国共产党第十二、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第七、八、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委会委员,第八、九届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尽管有诸多的职务和社会活动,她仍然坚持在教学的第一线,始终保持着艺术家的敏锐和纯真。这样一位在学校师生眼中慧眼慈心、亲人般平易和善的领导,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工作十五年,坚持“细节决定成败”的管理理念,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婆婆妈妈”的院长,她利用每个学期坚持上课的时间,了解到学生的学习、生活、饮食、住宿等真实状况,并及时帮助学生解决学习中、生活中的困难,规范了校风、校纪。而常沙娜难能可贵的还有她并没有像别人担心的“你一当院长就会终止艺术的生命”,而是利用一切不教学的时间,从事艺术设计和创作。
1997年,由她主持并设计中国传统与现代风格相结合的中央人民政府赠送香港特区政府“永远盛开的紫荆花”纪念雕塑,这朵她多次采风写生并主持设计的紫荆花,被当做世界上东方人、西方人都能欣赏的艺术品。
2001年出版的《花卉集》是她几十年如一日捕捉自然和生活美的结晶。
常沙娜的艺术、师表、学问、人品,皆受教于父辈,她人性的光辉,辉映着中国现代美术和艺术设计的道路,而前无古人。
如果说,树的年轮是风霜雪雨所雕刻的年表,常书鸿与常沙娜父女在中国的美术、工艺美术、教育的年表,是可以从那千古敦煌的丰碑去膜拜;可以从美术绘画的历史星河去仰望;可以从流光异彩的雕梁画栋去欣赏;可以从民族精神、社会责任、教育使命去铭记;可以从一个人的生命嫁接在艺术上的神奇大美去思考;可以从他们两代人身上去感知中国知识分子、中国艺术家德艺双馨、至善至美的力量。
陈建明 《艺术》杂志副总编
姜颖菡 《艺术》杂志总编助理
摄影 李晓燕 中国百姓摄影协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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