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大师——齐白石》(三)
水草螃蟹 33.5厘米×432.5厘米 约1908-1909年
三.走出山门,游历名川(五出五归)
1. 华山探幽
光绪二十八年,白石40岁,这一年里,春君又生了个儿子——第三子良琨,号子如。白石在40岁以前,活动范围仅限于湘潭附近,从未出过远门。就是去到一个地方,也是做完活就回家,得到润资,奉老养亲,抚育妻子,想法很单纯,只图糊住一家人的口,并未做过远游之想。(彩图30)
那年秋天,白石收到了二封来自西安的信,信中所言对白石启发很大。第一封信是由翰林改官陕西的夏午诒写的,恳请白石去教夫人姚无双学画,连旅费和延师费都寄来了。怕白石不肯去,郭葆生也寄来一封长信,内容大致为:
“无论作诗作文,或作画刻印,均须于游历中求进境。作画尤应多游历,实地观察,方能得其中之真谛。古人云,得江山之助,即此意也。作画但知临摹前人名作或画册画谱之类,已落下乘,倘复仅凭耳食,随意点缀,则隔鞋搔痒,更见其百无一是矣。只能常作远游,眼界既广阔,心境亦舒展,辅以颖敏之天资,深邃之学力,其所造就,将无涯矣,较之株守家园,故步自封者,诚不可以道里计也。关中夙号天险,山川雄奇,收之笔底,定多杰作。兄仰事附蓄,固知惮于旅寄,然为画境进益起见,西安之行,殊不可少,尚望早日命驾,毋劳踌躇!”
面对好友的挚诚邀请,也是出于对祖国大好河山的向往,白石动心了。贤良温厚的春君虽然舍不得夫君远离家门,但也充满温情地为白石打点好一应俱全的换洗衣裤,针线密密缝,情意切切织。白石怀着对家人的不舍、对外面世界的憧憬,踏上了40年来第一次的远游路程。
那时因为交通的不便利,白石从湘潭到西安,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一路上,洞庭日出、潇湘奇观、霸桥风雪,令白石大开眼界,兴笔画来,对前人画谱中的造意布局和各种皴法,有了深刻的理解,期间所画画作,意境深邃、胸襟开阔、笔力雄健、气势恢弘。
到了西安,除了夏午诒、郭葆生盛情相待,出乎白石意料之外的是,他的老相知——“王门三匠”之一铁匠张仲*也在,还认识了长沙人徐崇立。除了教习夏午诒夫人姚无双画画,闲暇时白石将旅途中所见美景默画下来,与友人们谈诗论画,游华山而知天下险,观光陕西的人文景观和碑林、雁塔坡、牛首山、华清池等,从中受益匪浅,日子过得很是顺畅逍遥。
特别是与南北大诗人、当朝大名士、陕西臬台樊樊山的相识和相交,对白石的一生都可以说有着不可小视的影响。
樊樊山名增祥,虽为官,但为人谦和,重人才,没有架子,富书画收藏,并有非凡的艺术鉴赏能力。在夏午诒的引见下,樊樊山十分热情地接待了白石,对白石拿来的几方印章和几幅小品画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被名望颇高的樊樊山盛赞,这让张仲*也暗暗称奇。樊樊山热情地将白石等人带到他视为生命、从来都是秘不视人的藏画阁——“青山居”。在这里,白石见到了举世杰作——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是“远近山川,咫尺千里”的效果。
最叫白石动心的是,在樊樊山的藏画阁里,他还见到了他一生都崇拜不止的、宁愿做其走狗的雪个——清代四僧画家之一朱耷的画《溪山雨过图》。有白石的诗为证:“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激动之余的白石画兴顿起,挥毫作画《苍山老鹰图》,苍翠浓郁的群山、嶙峋山崖上意气风发的雄鹰,其生动和韵致令樊樊山大为欣赏。在白石盖上印章之后,樊樊山飞快地取笔写下:
“常用名印,每字三金,石广以汉尺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樊增祥。”并将字条交给白石,说:“凭我这字条,你到哪里刻印卖画,都没有问题。”白石实在没想到樊樊山会这么器重他,感激不尽。这让同行的夏午诒、张仲*都十分惊奇。就这样,樊樊山亲笔为白石书写润格的事很快就在西安城里传开了,因为诗文名噪一时的樊樊山从不轻易夸人。
在西安期间,因为得到当地权贵的额外眷顾,当时竟有不少在西安的湖南人,想通过白石的路子谋个一官半职,性情憨直而无心仕途的白石对此竟是不闻不问,就连好友张仲*的也多次劝他:“臬台这样看重你,机会难得,濒生何不作进身之阶?”甚至夏午诒、郭葆生都说机会难得,无奈白石却说:“官,我是不会当的,对于官,我是淡薄的。仕途宦海,我历来淡漠。不要说七品小官,就是当个抚台,又怎么样?国家走到这个地步,割地赔款,让外人任意欺凌,为人子不思为国效命,只图个人禄位,有什么意思?”
白石这掷地做金石声的一席话令张仲*等肃然起敬,同时也深感汗颜。特别是张仲*,沉默一阵后即刻告辞,其骨子里对于做官扬名、光宗耀祖的追求,白石与他大有道不同不与相谋也的架势。
到西安不觉有三个月了,作为六朝古都的西安,给白石留下的回味和遐想难以胜数,也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这段时期,白石有不少佳作问世。夏午诒要进京谋求差使,调往江西,他邀请白石与他全家一同去北京。白石离家已有半年,家里人都盼着他回湘,他也很思念父母妻子。正在白石犹豫的当头,樊樊山来到夏家,知道这种景况后,就极力劝白石:“你还是随午诒进京为好。即使不长住,看看京华盛景,了解风俗人情,会会文人画师,对于你的绘画,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如果长住,午诒他们走后,我介绍你到朋友家住,一面作画,一面游山玩水,开阔视野。北京,毕竟是六朝古都,精英荟萃。”
樊樊山还兴冲冲地告诉白石,当今太后慈禧喜欢绘画,宫内有不少代笔,有位云南籍的寡妇缪素君,给太后代笔,吃的是六品俸,他可以在太后面前推荐白石,也许能够弄个六七品的官衔。白石委婉地说自己只是一个粗人,而且没见过世面,怎么能在宫里当差。只想卖卖画,刻刻印章,凭着一双劳苦的手,积蓄得三二千银子,带回家去,够一生吃喝,也就心满意足了。白石的话招来夏午诒一阵笑声:“京城遍地是银子,有本领的人,俯拾即是,三二千银子,算得了什么!濒生当了内廷供奉,在外头照常可以卖画刻印,还怕不够你一生吃喝?”白石见他们都是官场口吻,只是不接口,樊樊山与夏午诒见他意志那么坚决,也不好强求,白石做官一事就此不提。
暂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