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怀念先辈戏剧家张君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流传了上千年古诗中的经典名句,但用在京剧表演艺术家张君秋身上,倒也恰当。他不是那种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而是一位身材勻称,容貌清秀的靓哥,还追求了一辈子窈窕淑女的神情风貌,塑造了众多美好女人的君子。我虽然与他住家只有一街之隔,他在骡马市大街路南的果子巷里,我在街北的麻线胡同里,但并不相识。还是工作以后,先认识了他的儿女们,才知道我们近邻了许多年。
他在台上是个好演员,在家里是个好家长,他教育出来的几个儿女,可以唱台大戏:长子张学津,是“马派”老生的第一传承人,次子张学海原想学花脸,但戏校老师说他更适合唱“麒派”老生,三子张学济演小生,还有一个儿子张学治是武生,在现代戏《沙家浜》里饰沙四龙,长女张学敏继承父业“旦行”,在京剧电影《传枪》里演女一号,小女儿张学玲唱“老旦”,从教子成材这点看很像他的母亲。
京剧界曾有“四位慈母”,俗称“四大名妈”之说,她们之所以出名,就是因其对子女的艺术成长关心备至,都能教子成材。张君秋的母亲、河北梆子演员张秀琴就是其中之一,另三位是李砚秀的母亲喜彩凤,也是梆子演员,梁秀娟(久居台湾)的母亲梁花侬,乃京剧丑行演员,独有吴素秋的母亲不是演艺界的。,
不堪回首
京剧形成初期,还是“梆子皮黄两下锅”的时代,北京报界曾经举办过一次“菊部坤伶竞选活动”,在名家荟萃的舞台上,年轻的河北梆子演员张秀琴脱颖而出,名列第五,声誉雀起,响遍京津。然而旧社会的艺人受人歧视,女演员更是倍受欺凌。性格刚烈的张秀琴厌倦了这种日子,就想过平常人的生活,做一个贤妻良母。谁知在婚姻问题上又出现了麻烦。
她认识了一位江南靓哥,名叫滕联芳,是从江苏省丹徒县来北京工作的小职员,人长得英俊漂亮,性格纯朴,人品善良,但收入欠丰。当她提出要与其结婚时,却遭到全家人的反对,甚至提出她若一意孤行,就与娘家断绝来往。沉浸在爱河中的青春少女,怎能轻易抛弃憧憬许久了的幸福生活,她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地离开家,投入爱人的怀抱中。没过多久,即生了个小宝宝,从此息影舞台,高高兴兴地做起了贤妻良母。她本想第二胎生个女孩,天不随人愿,生下来的偏偏还是个小男孩,1920年农历9月初三,这个小君子乘秋高气爽之际来到人世,母亲为其取名君秋。喜欢女孩的年青母亲就把他当成姑娘养活,头上梳两个小辫,身上穿花衣裳,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就是个小女孩呢。一家四口靠着父亲的微薄收入,也能凑和温饱,日子虽说苦点,也算得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谁知好景不长,一个突发事件使这个幸福的小家庭陷入了绝境。
就在小君秋刚刚懂事的时候,由于军阀混战,社会动荡,经济凋敝,父亲失业,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一家人为了糊口,东摘西借拉下一大笔亏空,这也终非长久之计。母亲虽说有艺技在身,下海重操旧业,但河北梆子在北京城里已开始衰落,大剧场都被新兴起的京剧占领,只有天桥一带小茶园还能演,也不甚景气,观众寥寥,又受家庭所累不能出外跑码头。父亲就想带着全家迁移南方另谋出路,母亲却觉得没还清债款哪也不能去,为此俩口子闹得很不愉快。一天母亲抱着小君秋,拉着哥哥出了城,站在护城河边上发愣,泪水湿透了衣襟。小哥俩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哭起来,幸亏有位老大爷在此经过,见此情劝说母亲,并把母子三口送回家。小君秋长大以后,才明白妈妈是带着他们准备去跳河……,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铭刻在心,每当忆起此事就有不寒而栗之感,这也正是激励他认真学艺,苦练基本功的无形动力。
苦中有乐
为了生计,父亲带着哥哥回南方了,小君秋跟着母亲回到外婆家,原来是靠着舅舅在剧团里打鼓为生,舅舅叫张云台,是位皮黄、梆子都能打的名鼓师,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多久舅舅就离开了人世,七口人的生活重担,落在了母亲身上。为了多挣点“包银”,就得到外地去“跑码头”,唱野台子戏,孩子太小就把他带在身旁,买不起火车票,就托人找关系藏到运货的敞篷车厢里,吃不好,住不好,饱受严寒酷暑,风吹日晒之苦。母亲深知吃这口“张嘴饭”不易,就不愿让孩子再走这条坎坷难行的路,想另辟蹊径把孩子培养成才,可是上正规学校又交不起学费,不要钱的“平民”学校,也不见什么起色,还不如学点真本事,就把他送到皮件厂当学徒。不过小君秋却有自己的想法。
他家住在哈德门外鞭子巷头条,胡同口有个小茶馆,有定时定点的“书场”,到时即有说书艺人到这说“评书”,什么《小五义》、《施公案》等等,他都喜欢听,无形中增长了不少历史知识。他更感兴趣的是这里有“清音桌”,天天都有戏迷、票友和演员在这清唱、吊嗓子,天长日久的潜移默化,他也能跟着胡琴唱几段京戏,因为他嗓子好,调门高,喜欢刘鸿声的高腔,唱起《斩黄袍》、《斩马谡》、《辕门斩子》、《托兆碰碑》,所谓的“三斩一碰”,得心应手,受到邻居们的夸奖。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就想,能像母亲那样,登台演戏,挣钱养家,该多好哇。他就把这想法和母亲说了。母亲听了并未惊奇,而是深深叹了口气说:“这条路妈早就想过了,不容易呀,你以为张嘴能唱两句就行了,那只是唱、念、做、打里的一项,离上台还远着呢。”小君秋却大大咧咧地说:“那有甚么?学吧!”妈妈语重心长地说:“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要做人上人,得受苦中苦。” 小君秋却执着地说:“学本事,怕吃苦还行,我不怕。”后来妈妈带他去了一趟“富连成科班”,看到老师管教严,学员练功苦的场景,妈妈有点心疼孩子,没提进科班的事就回来了,她想的是找老师学戏的路子。
母亲先为他找了吕佩芳学“青衣”,后来小君秋十三岁时又正式拜了李凌枫为师。要说学戏苦确实不假,天不亮就起床,跑到北京城西南角的“窰台”,也就是现在的陶然亭公园,喊嗓子,“啊”音、“衣”音喊完了,念“引子”,说“话白”,最后再唱几句。也就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回家吃完早点,赶快到住对门的师父家,跟师父请来的姜玉佩老师练基本功,腿功,腰功,把子功,十点左右,师父操琴吊嗓子。十二点回家吃午饭,放下饭碗再回到师父家学戏。天黑了,老 师也累了,才算下课。晚饭后练习白天学过的戏,为了不影响邻居休息,他就找了个磁坛子,装上半坛水,对着坛口练习唱念。夜里躺在床上还在默戏,甚至哼着唱腔进入梦乡。要说苦也真够苦的,整天和戏干上了,可是小君秋却说:“能干上自已喜欢的事,就是最大的乐,这叫苦中有乐。”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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