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诚奉献的钱月华
20世纪50年代钱月华、袁运甫在北海公园
混迹文化界六十多年,艺术界的朋友认识不少,可是熟悉的朋友都知道,沈某人对艺术一窍不通。见到艺术界的朋友,彼此很少研讨艺术本身。我所关心的,顶多只是向艺术家请教怎么把书刊打扮的好看,仅此而已。
所以老友钱月华出版美术专著,嘱我写序,我在专业上委实无话可说。但从另一方面说,我大概称得上是钱女士夫妇的老友,还是可以讲些故事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从上海来到北京,到人民出版社做校对。我是上海滩的小工人,进到全国解放后最大的出版社来工作,只能说是“混迹”。我不是正规的大学生,生怕出版社会借故解雇我,所以十分努力自修俄语,想寻找一门独特的谋生本领。我在上海时受地下党影响,俄语学的比较早,自以为是优势。不过,每当我的学习有所懈怠时,一看到钱月华、袁运甫他们努力写生,我便立即振作起来。袁运甫刚分配到出版社时,同我住一个集体宿舍。当时他还没同钱月华结婚。他们几乎一有空就画画,这真激励了我。我原先以为他们外出写生是去游玩,后来才懂得这就是他们的“作业”。这就大大地启发了我,觉得应该向这些勤奋的美术家好好学习。
但是,再过一些年,到一九五七年,忽然出了大事:人民出版社反右派,编辑部的重点之一,便是要反美术编辑的艺术高于一切的思想。三反两反,袁运甫他们也成了重点对象之一。我记不得他们的具体言论了,只知道他们大概不大赞成“外行领导内行”。这一场风潮以及后来的镇压,我都没有介入。不过我是领导的秘书,领导每次讨论,我都参与。我知道领导对袁运甫他们是怎样的恼火。但是后来没把他们划上“右派分子”,这其间大概是主要领导王子野起了不小的作用。王子野这位延安老干部,特别热爱艺术,我向他学习了不少东西。例如他一直教育我要从俄文材料中多读普列汉诺夫的作品,使我毕生受益。不管怎样,经过这场风波,我更了解袁运甫、钱月华这一对夫妇不止在艺术上勤奋好学,刻苦用功,而且有个性,有主张。
再过几十年,袁运甫离开出版行业了,我则有幸当上了人民出版社编辑部的小领导。一九八五年我在人民出版社受命组建三联书店,以后当上独立后三联书店的总经理。当年又小又穷的三联书店有幸从人民出版社请过来一批名编,其中就有钱月华女士。我认识钱月华几十年,到这时才在业务上有了直接的联系。钱月华为三联书店设计了一些重要出版物的封面。例如这本书里收集的韩素音的著作就是。出版韩素音的著作,特别是她的自传,当年都出于老出版家陈翰伯的授意。他教我从斯诺的《西行漫记》出起,不断出版外国友好人士的著作。出版他们的书,意义不只在宣传,而且在交朋友。陈老的这一教导我始终恭行不辍。这些外国朋友对早年三联书店的发展出了很多力。例如,他们向我推荐出版《第三次浪潮》,就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这方面,追根溯源,钱月华也是为三联书店立了大功的。
我说过,我不懂艺术,但是我尊敬艺术。说尊敬,作为同事,不是说对他们的有关创作不提意见,而是彼此好好商量。自然,更不是要越俎代庖。几十年来,我同钱月华就是这么合作过来的。此刻,我读到陈丹青老兄为运甫所写的文章,赞扬袁钱夫妇的“竭诚奉献”,我深有同感,于是借为标题,万望陈兄见谅。
2010年10月
沈昌文: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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