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道未泯——陆俨少对中国水画艺术传统的坚守与弘扬(部分)
陆俨少是在传统艺术的蕴藉与涵养之中、在山水画风格层面实现创新并自成一格的中国画大家,和潘天寿一样,他们都属于中国艺术传统内部孕育出来的大师。传统的绘画艺术表现与20世纪中期的政治主题直接呈现之间是有距离的,尤其是山水画与花鸟画两科,它们与时代精神之间的契合是在更加宏观和间接的层面,所以这一路的纯粹传统主义者很难为那个时代容纳,他们的实现要等待背景的转换,需要一个曲折而漫长的过程。陆俨少就等到了这个历史机遇,他在新的历史背景下延伸发展传统、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风格,既承继了传统文脉又暗合了时代精神,在进入新时期后成就一代大家。陆俨少终其一生所坚持的艺术道路等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才大放异彩,他在批判、否定传统大潮一浪高过一浪的20世纪的后期,证明了传统没有过时、也不应该被打倒,甚至也不必经由中西融合来改造,她完全可以在系统内部的自我更新之中、在全新的历史背景下再开佳境。陆俨少的艺术的意义就在于证明了在经历了现代化转型的中国社会、至少在艺术领域里、农耕社会的本土传统依然存在的价值。
清末民国时期,在西学东渐的时代背景下,美术学校如雨后春笋一般成立起来,但是以董其昌、四王为代表的文人画古韵余风依旧构成一个遗留的客观存在,流传在山水画坛,耆宿新秀形成为一个传统主义阵营,陆俨少就属于这个阵营中的一员。并且陆俨少对传统主义的坚持甚至还要更彻底、更纯粹一些,以至于他为了选择中国画学习的传统师徒模式而主动放弃了在无锡美专的学习机会,拜师王同愈、冯超然,学习诗文书画。但是等到了新中国成立之后,以文人画为滋养的取法道路基本上被宣判为“非法”,因为在当时的政治语境下,美术学院提倡的“中西结合”方向成为中国画创作的主流,写生手法和写实主义成为正途,反映时代河山新貌成为山水画的主旋律,传统山水画处在被取消、被改造的境地。在这个时期陆俨少尽管也一度因为生计问题而改“画人物山水画”和连环画,因为政治大气候影响是这个时期任何一位艺术家都无法彻底逃避的。但是陆俨少并没有在“改造”的政治语境中转变他山水画求索的传统主义道路、他的基本路径没有改变。在六、七十年代他仍然在画古人诗意、表现文人情趣,笔下完全是一派世外山水田园,这在建国初期的文化环境中是个特异的存在,因为中国画“改造”的重心就是笔墨语汇和封建文人的世外情趣,陆俨少却胆敢反其道而行之,坚守水墨写意,这是需要勇气和胆识的,从这些里可以更加见出陆俨少的传统主义立场和艺术定力。
传统中国画的传承创新是一个极其漫长的修炼过程,陆俨少的山水画艺术在五十年代之前主要处在对传统诸家的学习与继承状态,他对于传统宋元明清山水画艺术的吸收还处在诸种风格面貌杂糅并包的阶段。明清山水画的长处在于笔墨的开掘,短处在于因为长期缺乏面对自然、师法造化而造成的程式化倾向,形象剪裁洗练不够、措景繁密满堆,空间层次感表现不足,缺乏层次脉络,呈现出图案化的面貌,这些都是长期纸墨传承带来的积弊。五十年代陆俨少的作品还以吸收和融会为主,以功力见长。进入六十年代陆俨少在作品中呈现出保持笔墨的灵活松动的同时致力于剪裁锤炼艺术形象的倾向,山川脉络趋于严整,追求明确的基本色调,呈现出清新明快的风格基调,他开始试图脱略积弊,透露出自己的表现技法探索和风格追索,这就是他自己称为“谨细娟秀”一路画风的雏形初具。这是陆俨少在对于传统的浸泡与涵养之中,孕育的自家风格基本元素初见端倪。但是这些是不能为这个时代所选择的,传统中国画以笔墨功夫和整体风格意境制胜,陆俨少的人物山水画在政治主题方面的表现是浅淡的,在这个高扬政治主题的时代不可能产生任何声音,在现实的、具体的政治功利方面像他这样的纯粹传统主义者是无能为力的,所以也进入不了主流美术史的视野,没有“红色”代表作,再加上出身成分“问题”,这个时期的陆俨少是窘迫的、沉寂的,这是他为坚守传统付出的代价,走传统的道路必然要经历寂寞的浸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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